文/九雪魄

卡莉，爱与美之神眷族。

——题记

“赞美玫瑰。”

“你是爱与美的化身，你是离经叛道的纵情之神。”

“我祈求您的眷顾，我祈求您的垂怜。”

“我祈求您的使者降临人世。”

她骤然睁开眼睛，疲倦劳累的躯体本能催促着少女将眼皮重新闭上——睡吧，睡着，一切都会结束。

信徒一直保持着跪伏于地的姿势，她在与这副躯壳残留的意识对抗，翻阅着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

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弥漫着玫瑰的浪漫，简陋的祭台摆放着信徒供奉的祭品。

一两至亲心头肉，二钱仇敌眉中血，第三样就是由伤心泪浇灌的玫瑰。

卡莉小心翼翼地举起花，冬日盛开的玫瑰，鲜艳欲滴的赤色，沾着信徒痛苦的泪珠，她轻轻地吻上去，尝到了清甜冷冽的花香，以及冰冷深切的绝望。

她低声：“赞美玫瑰。”

信徒被称为朝瑰公主，爱新觉罗氏，当今皇上最小的妹妹。

一个即将远嫁异乡的可怜少女。

她的血液里流淌着淡淡的玫瑰气息，这是眷族留下的烙印，是身份的证明，也是一种标记。

大约是她们的某一任先祖，灵魂奇特，得到了神使的垂青，才让荣耀的种子在身上发芽生根。

不过可惜的是，传承已经被隔断了，宿体身上的玫瑰气息很淡，往上三代肯定是男性先祖，所以玫瑰血脉即将断绝，朝瑰公主大概就是这一脉的最后一个锚点。

陈贵人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儿，心中的复杂难以言表，少女美丽且从容，她的光辉如月光般温柔又充满距离——这不是她的朝瑰。

神降是需要付出代价。

召唤者得献出自己的躯壳，供神使降临。

神降的召唤仪式完整，所以神使降临，会替她完成一个心愿作为交换。

陈贵人嗫嚅着唇角，声音发颤：“大人……”

卡莉微微一笑看着宿体的母亲，“你可以称呼我‘朝瑰’。”

名字是世界上最短的咒，真名不可轻示于人，那么暂时使用宿体的名讳，便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公主……”陈贵人声音低下去，她谨慎而又充满距离的称呼着面前的存在，再多的畏惧也抵不过即将而来的变故，她鼓起勇气低声道：“您马上就要嫁去准葛尔了……”

卡莉瞥了一眼，包容了对方的试探，她望着陈贵人，这是一张软弱中透着胆怯的脸，对方眼中的茫然、哀恸、畏惧来回交织，玫瑰血脉带来的荣耀，为她增添了少许异于常人的美丽，但她仍然泯灭于众人。

难以想象，这样平庸的灵魂，血脉里竟然流淌着玫瑰的印记，大概这就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①

华夏传承不断，历史绵延，文化足够璀璨，很有意思。

卡莉放下了手里的书，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她，直到陈贵人紧张局促地垂下头，她才露出怜悯的笑容，“她的心愿，不是关于自己。”

“而是你啊——”

轻飘飘一句话，却让陈贵人如临深渊，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完全失声，嗫嚅的唇角发不出丝毫声响，她觉得自己在祂的注视下完全赤裸，一切的心思都逃不过神明的审判。

卡莉微微一笑，一下子震住了陈贵人的心神。

朝瑰生得明艳娇柔，这幅本就美貌躯壳，因她的而来而更加熠熠生辉。

不该用五官的精致，衣裳的鲜艳，姿态的端庄去形容她的美丽。

她是爱与美之神的眷族，纵情的信徒，她本身便是用来形容美丽的赞词。

“好了。”卡莉垂下头，翻开摊开的书页，她眼波流转间的魅惑迷人，深深吸引着人的视线，而她却安闲自在地看书，“作为使用她躯壳的酬谢，我会替她照顾你的。”

陈贵人怯怯地垂下头，她低声道：“是。”

“皇后，午后会来见您，大约是为了和亲的事情。”

“哦？”卡莉若有所思地抬了下眼，她点了点头，“那就让她来吧。”

皇后看见朝瑰公主那刻，惊讶极了，她为对方的美丽失神了片刻，下意识拿眼前的少女，对比记忆中的姐姐纯元皇后，柔则美貌动人，而公主的美丽，来源于当你看见她的那刻，人本能的对于美好事物的向往与欣赏。

可公主从前有这么美丽吗？

皇后一边和煦地说话，一边仔细端详着公主的脸庞，她的容貌仍然能看出旧时的影子，五官肖似其母，两个人如出一辙的明媚娇艳，可若比起如今的美丽，以前可谓是明珠蒙尘。

而且，公主更加令人喜爱了。

皇后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她无法克制内心的喜爱，说话越发温柔和气，完全没有刚刚来时的虚伪，她甚至在思考，该如何帮助对方逃离和亲的命运。

而公主从头至尾只说了两句话，她静静地看着她，像美丽纯洁的神女，注视着自己的信徒。

皇后想，这并不是她的性格。

但她凝望着公主时，内心油然而生怜爱与柔软，如同一位母亲深爱着自己的孩子，这是人的天性与本能，根本无法克制。

皇后听见了公主低声的赞叹：“赞美玫瑰。”

她看见了卡莉温柔、炙热的眼睛，含笑的眸光是芬郁娇艳的玫瑰色，那一瞬间，这样的笑容跟记忆深处另一个人重叠，失而复得的爱与满心的愧疚绝望如潮水般涌上来，危险在隐秘地流动，直觉疯狂预警，心脏拼命地加速，最终折服于满心涌动的怜爱。

——弘晖，她心爱的儿子。

她拒绝去思考。

皇后听从了她的本能，她要帮助她。

她离开时，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下。

公主在静静地看着她。

该如何形容这样的目光呢？

人会觉得，站在她的面前，所有的心思都无处遁形，她能看透你一切的想法。

但很奇怪，皇后并不觉得冒犯，因为公主的注视，给她带来了一种久违的安宁感，就像小时候她靠在母亲怀里时的感觉，是永远无法被代替的安心舒适。

这真的是朝瑰公主吗。

——可不是公主，又会是谁呢。

这样的念头，在皇后心里匆匆而过。

她听见身后的公主虔诚的低声，“赞美玫瑰——”

这一次，皇后没有再回头，她再次挂上一贯温柔端庄的笑容，将自己伪装的无懈可击，任谁看，这都是一位无可挑剔的，母仪天下的皇后。

没人知道，这位一向虚伪的皇后，此刻心底在反复思考该如何劝说皇上，不将朝瑰公主嫁去准葛尔和亲。

就像她也不知道，在她走后，卡莉看了她的背影很久。

一直保持沉默，在围观的陈贵人，她像人的影子，屋里的摆件，沉闷安静，毫无存在感，但微妙的是，她是一个人，而人是有自己的想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