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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番外:苏文(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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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我和婉清准时来到了位于燕南园的严主任的住所。

这是一套简朴的两室一厅的公寓。无论是“室”,还是“厅”,都被大大小小,厚厚薄薄的书籍占满。客厅里,除了一套有些陈旧的沙发和一张矮小的茶几外,其余空间都被几个高大的书架占据,书架上的书层层叠叠,从文学名著到学术典籍,各类书籍琳琅满目,有的书脊已经泛黄,显然被翻阅过多次。角落里还堆放着几摞新书,用绳子整齐地捆着,等待着被安置到书架上属于它们的位置。卧室的空间更为局促,一张窄小的单人床靠墙摆放,床头上方的墙壁上钉着一排排简易书架,摆满了书籍,甚至床尾和床边的地面上也整齐地码放着一摞摞书,只留下一条窄窄的过道通往门口,让人落脚都得小心翼翼,生怕碰倒这些知识的“堡垒”。书房更是书的海洋,四面墙从地板到天花板都被定制的书架覆盖,书架上的书按照类别和年代排列得井然有序。随意翻开一本书,都会看到书页边缘那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刚劲有力又不失飘逸洒脱。一张宽大的书桌摆在房间中央,上面堆满了翻开的书籍和手稿,一支钢笔随意地搁在稿纸上,仿佛主人刚刚还在这里与书中的思想激烈交锋。椅子背上搭着一件旧外套,旁边的垃圾桶里堆满了揉皱的废纸,不难想象房间的主人在这里度过了多少个沉浸于书海的日夜。

这样一套陈设简单甚至稍显寒酸的公寓,却是中文系乃至北大众多师生频繁光顾之地。我与婉清亦是此间常客,熟稔程度宛如出入自家门庭一般。当我们走进客厅时,严主任正坐在沙发上和钱理群聊天,两个秃脑门在灯光映照下熠熠生辉。开门的是钱理群的老伴儿崔可忻。寒暄两句后,她就去厨房洗碗去了,想来两口子是刚陪严主任吃过晚饭。见我们进来,严主任与钱理群连忙起身相迎,热情地打着招呼。“早知道他们两口子来,我就叫你们老两口也一起过来吃晚饭了,省得你们回去再开火。”严主任笑着指向钱理群,略带嗔怪地说道,“我这学生啊,行事忒没规矩,招呼也不打一声,拎着大包小包的青菜肉蛋就径直上门,进了厨房便忙得不可开交。不过,倒还真让我美美地吃上了一顿热乎饭菜。”

“我要不隔三差五地来一趟,我这老师还指不定怎么糊弄自己呢!”钱理群微微扬起下巴,眼睛眯成一条缝,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几分,那神情像是在讲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你们信不信,他每天早饭就只下点挂面。对,你们没听错,是‘只’下点挂面,清汤寡水的,连盐都不放一点。我就没见过像他这么凑合吃早餐的,真当自己不食人间烟火呢!”说罢,他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对老师既敬爱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复杂情绪,似乎对严主任的饮食习性颇为无奈。

“行了吧,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婉清笑着撇了撇嘴,话语里满是老友之间的亲昵与熟稔,“你们师徒俩和老苏一个样儿,典型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想想以前,天天结伴往食堂跑,嘴馋了就跑去勺园大快朵颐,还一个劲儿地嘟囔着吃不惯北方菜,那些日子我可都记在心里呢!也就是可忻三年前调到北京来,理群才终于过上了像样的日子,顺带着也让你们这位老师跟着改善了生活。我敢说,刚才严主任提到的‘忙得不可开交’的,肯定是可忻在操持,你们师徒俩啊,怕是又一头扎进书房去钻研什么现代文学史了吧!”

严主任和钱理群听了婉清这番话后,先是对视一眼,继而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严主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像是要掩饰那一丝被说中的窘迫,而钱理群则耸了耸肩,两手一摊,无奈地说道:“没办法,你看燕园这些搞学问的,有几个不是这样?身旁总得有个人照料着才行。老苏无疑是最有福气的,能有您这样一位贤内助一直悉心呵护,体贴入微。我呢,也算是时来运转,年近不惑终于有了可忻这么一个全能妻子,过上了现世安稳的日子,只苦了我这个老师,过了大半辈子还是……”他突然住了口,下意识地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严主任,眼中飞快地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隐忧。

严主任的嘴角又泛起那缕我们再熟悉不过的苦笑,他并未言语,只是同钱理群一道,将仅能容纳两人的沙发让给了我们,而后拖过两只小板凳,坐在我们身边。这是严主任的老习惯了,家中访客稍多,他便会如此行事,即便面对自己的学生也毫不例外。初来乍到之人,往往会为此举惊愕不已,推辞再三,久久不肯就座。而我与婉清早已见怪不怪,连句客套都没有就心安理得地坐下了。婉清还忍不住叨咕了一句:“我说严主任,你就不能买个大一点的沙发吗?这要是人多了,怕是把你家藤椅全搬出来都不够坐呢。”

严主任固执地摇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就像理群说的那样,家里就我一个人住,买那么大沙发纯粹是浪费空间,倒不如腾出地方来多放点书。说起来,要不是为了放这些书,这三个屋子对我来说都显多余。有时想想,还真不如分给那些已成家的老师,让屋子也沾沾家的烟火气儿。”他微微顿了顿,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方的夜色,声音愈发低沉,“一个人待久了,看着这满屋子的书,偶尔也会琢磨,要是有个家,这屋子或许也能有不一样的温度。不过,这都是些个没影儿的念头了……”说到此处,他嘴角又泛起那丝苦笑,话语中的怅惘如轻烟般在屋子里悄然弥漫开来。

室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只听见厨房传来水流淌过碗筷的沙沙声,仿佛也在应和着这片刻的静谧。最终还是严主任打破了这个沉默,他微微坐直了身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对我和婉清说道:“跟你们说一声,给吕晓明父亲的电话,我已经顺利打通了,是他父亲亲自接的。我把吕晓明今天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跟他讲了个清楚。这位副省长倒还算是识大体,待我说完,那赔礼道歉的话语便一连串地涌了出来,不仅一个劲儿地数落自家儿子不懂事,给咱们学校和系里添了麻烦,还特意托我向你们一家三口转达他深深的歉意,言辞之间满是诚恳,想必也是深知此事的利害关系。紧接着,又换了副口吻,诚心诚意地跟我讲了一大箩筐的好话,无非是希望我能高抬贵手,给他家孩子留下这难得的求学机会。然而,当我把对他儿子的处理意见和盘托出时,我分明能从电话那头微妙的停顿中感受到他那一闪而过的不甘,不过,到底是在官场里浸淫多年的老手,这份不情愿被他隐藏得密不透风,几乎难以察觉。短暂的沉默后,他还是极为爽快地应下了,承诺会尽快将他儿子转到别的院校去,说是让孩子换个全新的环境,也好从头开始,重新做人。哼,这只老狐狸,官场的那一套可谓是运用得炉火纯青,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已修炼得登峰造极。想必他也心里有数,自家儿子在北大继续待下去,前途怕是一片黯淡,与其如此,不如顺坡下驴,做个顺水人情。到最后,居然还假惺惺地感谢我们对他儿子的‘及时教育’呢!算了,不管怎样,他儿子这一走,咱们中文系也算是能松快一阵子了。下午,我特意找了张万斌谈话,嘱咐他要趁着海天出国、吕晓明转走的这个当口,好好地整治一下班风,引导学生们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学会用欣赏的眼光看待他人的优秀之处,特别是像海天这样出类拔萃的学生。经过这么一番整顿,料想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背后搞小动作、恶意诋毁海天了。等海天从国外归来,也能够在一个风清气正的环境中安心求学,享受一段长久的清净时光了。”

“是啊!”钱理群微微皱起眉头,神情中透露出几分愤慨,顺势接过话茬说道,“吕晓明那小子,从一开始我便瞧出他心思不纯、品行不端。上午老师给他爸打完电话后,就差遣我去暗中查探一番,瞧瞧究竟是何方神圣将手伸到了咱们中文系这方净土。我这一整天马不停蹄地四处打听,还真摸出了些许头绪。实际上,张万斌并未接受过吕晓明父亲的所谓‘打点’,只是背后有人向他施压,他实属无奈才让吕晓明担任了这个班长一职。至于那个施压之人究竟是谁,他不肯说,我也念及大家都有难言之隐,便没有刨根问底地追问下去。但综合我多方搜集来的消息,心里也大致能猜出个一二。平心而论,张万斌对待海天一直颇为关照,平日里带班也算尽心尽力,处理各类事务时也竭力秉持公平公正的原则,同时还不失灵活应变之策,就拿上次联名状告海天那档子事来说,他的处理方式就很是得当。然而人在江湖,谁能没有自己的苦衷呢?这次吕晓明转走,对他而言也算是卸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往后开展班级工作必然能够更加游刃有余、放开手脚了。我与他深谈时着重提到,此次推选班长一定要挑选一位心地纯正的学生担任。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声称自己在识人之术上还是颇有几分自信的,只要没有外界无端的压力干扰,他笃定能遴选出最为合适的人选。”

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心底泛起百般滋味。严主任和钱理群在这场风波中的所作所为,宛如暗夜里的明灯,让我由衷感激。他们毅然守护正义、拨乱反正,为海天寻得希望的曙光,也让我于纷扰中真切感受到人性的温煦与担当的力量。但我心头笼罩着的浓重的阴霾却依然没有消散。海天所遭受的一切,犹如一记重锤敲在我心上。仅仅因为他的优秀,便被嫉妒的毒瘤缠上,那些恶意的揣测与诽谤,如同隐匿在黑暗中的利箭,防不胜防。而当这种人性之恶一旦与权力的暗流交织在一起,其所滋生出的破坏力远超想象。在那黑暗的十年中,我已经多次亲眼见证,亲自领教过,那是一种能扭曲事实、颠倒黑白的邪恶力量,足以将一个平静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甚至连周围的人都被牵扯进这巨大的漩涡中。我不禁担忧,海天虽优秀且坚强,但面对如此复杂而险恶的局面,他的肩膀是否真的能扛得住?这股力量犹如一片阴霾,笼罩在他的求学和人生之路上,也让我对他的未来多了几分揪心的忐忑。

我抬起头,看着严主任和钱理群,眼眶忍不住有些发热,声音也略带几分喑哑:“这次无端的风波,实在是让人身心俱疲。多亏你们二位,始终坚定地站在海天和我们一家这边,不辞辛劳地奔走周旋,才让这棘手的事情逐渐有了转机。我真的很庆幸在北大能有你们这样秉持正义的师长,为海天遮风挡雨,让他不至于在这恶意的泥沼中越陷越深。虽然都是老朋友了,但作为海天的父亲,我还是要说声感谢。这份恩情,我们一家记下了。”

严主任轻轻摆了摆手,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说道:“老朋友了,不必说这些见外的话。抛开咱们的私交不谈,单从中文系的系主任这个职责出发,我也绝不能容忍吕晓明这般阴险狡诈之徒肆意扰乱系里的风气。”他的目光突然落在婉清身上,嘴角渐渐泛起一抹饶有兴味的笑意。我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自谈及海天起,婉清的目光就像被磁石吸引一般,紧紧黏在旁边的座机上。她始终安静地坐在那里,亦不曾漏掉我们交谈的任何一个字,却一直双唇紧闭,未曾插入只言片语,似乎把所有的情感、担忧与思念,都顺着这专注的目光,一股脑地倾注在了那台沉默的座机上。严主任见她这般模样,不禁哑然失笑:“婉清啊,别着急。虽说飞机是晚上七点抵达巴黎,可你想想,海天他们下了飞机,得随着人流排队过边检吧?过了边检还得去转盘那儿等行李箱,等拿到行李,还得在偌大的机场里找到电话亭。这一套流程下来,没个把小时怎么行呢?你呀,先稳一稳,这电话铃不响,就算你整个人都钻进座机里,也没法听到海天的声音啊。”

婉清被严主任这一番话说得有些羞赧,双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嗔怪地瞥了严主任一眼,可那目光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不过片刻,又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座机上。她双手交叠,不安地搓着手指,那副望眼欲穿、心焦难耐又满怀期待的神情,让我们这些人既觉得有些好笑,又从心底泛起一丝心疼。我微微侧身,轻轻地揽住婉清的肩膀,手掌带着几分安抚的力度,缓缓拍了拍,试图传递给她一丝镇定的力量,让她焦灼的心能稍稍平静。可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她身体的瞬间,那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情绪,竟如同电流一般,迅猛地传导至我的全身,让我也不由自主地被这股情绪裹挟。我下意识地抬眼望向墙上的挂钟,眉头微蹙,唇间不自觉地逸出一声轻叹,低声说了句:“严主任,您家这挂钟准不准啊?走得这么慢,该不是要停摆了吧!”

严主任和钱理群先是愕然对视,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严主任一边笑着,一边用手指向我和婉清,对钱理群说道:“理群啊,你瞧,我之前说的一点没错吧?就这一个儿子,把老两口折腾得啊,这喜怒哀乐全都围着宝贝儿子转。别的且不说,单看老苏,平常在系里,只要一提到儿子就眉飞色舞。如今这儿子才离开身边不到一天,他就坐立不安、忧心忡忡的。我就纳了闷了,他这几十年的沉稳和从容都到哪儿去了呢?”

钱理群笑着,脸上却也添了几分感慨,轻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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