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能保证完全一样,但也是八九不离十了。他还特地找了个师傅,在表的背面刻了几个字儿,你翻过来看看。”
听到最后一句话,海天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拿起手表,缓缓地将其翻到背面。只见那表背上,工整地刻着两行字:吾儿海天,顺遂平安。落款是:父:苏文;母:林婉清。
海天的目光紧紧锁在那两行字上,整个人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一瞬间,他的眼眶再也兜不住那汹涌的泪意,泪水夺眶而出,先是一滴一滴地滚落,紧接着便成串地顺着脸颊淌下,打湿了手中的手表。
我心里一紧,赶忙伸手把表拿过来,轻轻用衣袖擦掉上面的泪水,故意略带嗔怪地对海天说:“傻孩子,别哭了,这手表进水可就不好了,好歹也是爸妈的一片心意啊。”说着,我拉起海天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摘下他腕上那块我借给他的老式上海牌手表,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随后将新的梅花牌手表郑重地拿起,小心地为海天戴上,就像从前那般,仔仔细细地调好表带的长度和松紧。弄好后,我满意地拍了拍海天的手,说道:“这下好了,两块表各归其位,我这心里也踏实了。”
海天望着手上的新表,泪水流得更凶了,像是决了堤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毫不掩饰地流泪,从前的他,总是倔强地咬着牙,哪怕心里再苦再难,也不肯让眼泪轻易流出,可如今,他却似乎放下了所有的坚强与防备,任由那滚烫的泪水肆意地在脸颊上奔流。“爸,妈……”他哽咽着喊了一声,带着些微的泣音,仿若春日冰棱消融的滴答声,每一丝颤抖都在预示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感动。突然,他猛地跨前一步,伸出双臂,一下子将我和婉清紧紧地搂在怀里。他拥抱得是那样用力,仿佛要把我们融入他的身体,好似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他内心翻涌的情感。“爸……妈……这是我……这十九年里,最难忘的……最让我心里发暖的生日。”海天抽噎着,话语被泪水和情绪扯得断断续续,“我以前……从不敢去想,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还能得到这样浓烈,这样纯粹的爱。你们给了我家的温暖,让我体会到什么是毫无保留的关怀和疼爱。我……我真的很幸运,有两个家,两边都是我的根。我会把这些都……都藏在心底,一直一直记着,记一辈子……”
海天那质朴且满含深情的话语,恰似春日暖阳下轻拂的微风,满溢着最赤诚的情感温度,悠悠然地飘进我们心间,烘暖了内心深处每一处角落,也让我们的眼眶不禁泛起酸涩之意,不知不觉间,泪水已夺眶而出,肆意地爬满了脸颊。我微微颤抖地伸出手,轻轻地拍着海天的后背,试图安抚他激动的情绪。然而我却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也在不断加速,仿佛要与他的节奏同频共振。在海天那炽热的怀抱里,我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犹如密集的鼓点,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撞击着我的心房,与此同时,婉清那同样剧烈的心跳声也交织其中。那一刻,我们三个人的心脏都在胸腔中有力地跳动着,渐渐地,那跳动的频率宛如契合的齿轮般趋向一致,每一次的跃动,流淌出的皆是源自灵魂深处毫无保留的爱与眷恋,汇聚成一股暖流淌经彼此生命。此时此刻,血缘的界限早已模糊不清,我们之间那根用真情与岁月精心编织而成的亲情纽带,在这深情厚谊的浇灌下,已然紧紧缠绕,成为了世间最坚不可摧的存在,再也无法被任何力量所割舍。
开学伊始,我们一家三口又投入了繁忙的学习和工作中。婉清重登讲台,第一天就把海天带到了西语系,不仅让他亲眼目睹了自己在课堂上“端庄、优雅、知性、迷人”的风采,还把他郑重地引荐给法语专业和西班牙语专业的诸位教师,包括那些外教老师。那天一回家,海天就兴奋地对我说:“爸,今日我算是明白为何那些外教对我妈格外殷勤了。我妈在课堂上,那简直就是光芒万丈的女神啊!真后悔上学期没早一点去听我妈的课。不过我妈讲的是大二的课程,那时我没有基础,就算去听也是一头雾水。但是啊,”他眼中忽闪而过一抹神秘的光芒,凑近我耳畔轻声低语,“我见到那些外教了,也与他们交谈了很长时间,他们固然有其过人之处,可若论及气质风度、才学涵养,与您相比,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我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出手指轻点海天的额头,眼中满是宠溺:“你这小鬼头,还挺知道向着老爸,没白疼你!”
婉清正坐于一旁的摇椅上,手中捧着本法语原著,像是沉浸在那法兰西的优雅文字里,实则耳朵早竖了起来听我们爷俩说话。听到这边有了动静,她先是嘴角微微一勾,跟着就重重地清了清嗓子,“哼”了两声,那音调拉得老长,半嗔半怒地说道:“我说你们爷儿俩,又在那儿悄么声儿地嘀咕啥呢?甭以为我听不见,是不是又在背地里编排我坏话了?嗯?”边说边朝我们斜睨了一眼,那眼神里三分佯装的生气,倒有七分是俏皮的打趣。
海天一听,急忙张嘴欲辩,我眼疾手快,迅速向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噤声。随即,我慢悠悠地转向婉清,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不紧不慢地说道:“夫人,这可是我们父子间的秘密,岂有随意对他人言讲之理?”
“得,你俩这默契我还插不上话了是吧?不说拉倒,等会儿我单独找海天‘套话’去!”婉清轻轻撇了撇嘴,眼神带着几分娇嗔与佯装的醋意,飞过来一个白眼,转而眉眼间又满是自豪地说道,“不过咱家这小子,对你那股子维护劲儿可真让人没话说。今儿在那些外教跟前,把你好一通夸,那小嘴跟抹了蜜似的。你说,这才多大功夫啊,满打满算还不到俩月呢,你瞧他现在,不仅读那些外文原著一点问题都没有。跟外教聊起来,那也是头头是道,说的一套一套的,把那些老师都给惊着了。西语系那帮老师围着我一个劲儿地追问:‘婉清啊,你可别藏着掖着,你真就只教了你儿子两个月外语?别是私下偷偷教了一学期,现在来给我们展示成果呢吧!’”婉清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笑起来,眼睛满是对儿子的骄傲与欣慰。
我含着笑意与欣慰,伸手重重地拍了拍海天的肩膀,目光中满是赞许:“好小子,真有你的!瞧瞧这出息样儿,确实给爸妈争了光,长了脸!”言罢,我微微眯起双眼,陷入回忆的情境之中,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抹略带无奈又有些宠溺的弧度,继而打趣道,“想当初啊,你妈仗着自己多懂两门外语,一旦跟我闹了别扭、赌起气来,就叽里呱啦地冒出一大串外国话。瞧她那脸色,阴沉得都快能拧出水来,任谁都能瞧出那绝不是什么好话。可等我耐着性子问她,她却理直气壮地说在夸我呢!这说辞,恐怕也只有鬼才会信。哪有夸人还摆着这么一副冷脸的?不过如今有儿子你这‘秘密武器’在,往后她要是再故技重施,我就直接找你问个明白,看她还能怎么糊弄我。”
婉清眼眸中闪过一丝佯装的嗔怒,随即提高了音调,故作严肃地说道:“这哪成呢!海天,我辛辛苦苦教你外语,可不是为了让你关键时刻出卖我啊!”
“可爸要是问我,我也不能不说啊!”海天夸张地苦着一张脸,然而那深邃的眼眸深处却悄然闪过一抹狡黠的光亮。随后,他走到婉清的身边,俯下身子,手臂亲昵地环上她的肩头,附在她耳畔叽里咕噜地吐出一连串外语,也不知道说的是法文还是西班牙文。婉清先是一怔,随即仰头朗声大笑起来,那笑声爽朗而明媚,似春日暖阳下清脆的风铃声。随后,她也轻快地回以一串外文,说到最后一句,母子二人竟一同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唯有我,呆呆地伫立在一旁,仿若置身于一团迷雾之中,只觉尴尬如潮水般从脚底蔓延至头顶。无奈之下,我只得轻轻叹了口气,苦笑着说:“唉!以前啊,是你妈一人操着外语跟我打哑谜,如今倒好,你们娘俩结成联盟,一起拿这外文来逗我。看来还是母子连心,儿子和妈永远是一条心啊!”
“那是!”婉清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闪烁着自信与俏皮,那模样宛如一只骄傲的白天鹅,“从今往后,我们娘俩要是有什么体己话要说,都不用避开你,就在你跟前大大剌剌地用外语畅聊,哪怕是说了你两句不太中听的话,你也得当作是夸赞你的甜言蜜语乖乖听着,谁让你听不懂呢!”
说着,她还故意朝我挑了挑眉,那副神态仿佛已经看到我被蒙在鼓里的无奈样子。我心底暗自好笑,面上却佯装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眼眸轻转,朝她飞掷去一个饱含嗔意的白眼,随即又迅速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满含央求之色望向海天,言辞恳切地说道:“好儿子,老爸这心里实在是被这好奇心挠得直痒痒。好歹也可怜可怜我,起码透露一二,让我知道你和你妈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吧。”
海天两手一摊,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学着我的口吻说:“父亲大人,这可是我们母子间的秘密,岂有随意对他人言讲之理?”
他学得是那样惟妙惟肖,连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都和我如出一辙。婉清再次放声大笑,笑得浑身颤抖,手里那本法文原著险些滑落。她索性将那本书放在桌子上,用手指着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这叫什么来的?用你们古文那一套,叫什么‘请君入瓮’吧!还有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海天,你不愧是你爸的得意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哪里哪里!”海天故作谦逊地摆了摆手,“那是老爸教得好,天天耳濡目染,当儿子的岂能不学上几分?您瞧,您和他相濡以沫二十余载,这三个典故不也信手拈来,脱口而出吗?” 言罢,他也毫无拘束地哈哈大笑起来。
目睹这娘俩一唱一和、默契十足又故意摆出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模样,我原本那一丝佯装的恼意和满心的无奈,也在这充满温情与欢乐的氛围中渐渐消散,紧绷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最终彻底放松下来,和他们一同开怀大笑。屋内满溢着了融融的温馨,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被这笑声驱赶到九霄云外。
自那一日起,海天便常常出现在西语系法语与西班牙语专业的课堂上。果如婉清所料,无论置身于哪一年级、哪一门学科、哪一位老师的课堂,海天总能迅速融入,专注听讲,积极互动,展现出超强的学习能力与适应能力,令西语系的老师们赞叹不已,尤其是外教们,更是与他相谈甚欢,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凭借着这份机缘,海天又结识了一批外国留学生以及其他系的外教老师,他们无不被海天卓越的谈吐、渊博的学识、深邃的思想以及刚正不阿的品格所打动,纷纷与他交好,往来密切。他们或是促膝长谈,分享彼此的见解与故事;或是各抒己见,于思想的碰撞中擦出智慧的火花;亦或是相约球场,在篮球的跳跃与传递间挥洒青春的汗水;还会结伴出游,一同领略自然与人文的魅力。海天还会受邀前往外教家中,亲手教他们包饺子,做中国菜,同时也兴致勃勃地学习制作风格迥异的西式美食,并回到竹吟居向我和婉清大展身手,让小小的居所也充满了多元文化交融的温馨与欢乐。在这一次次的交流与互动中,海天外语水平得以显著提升,不仅能够自如地与各国友人交流对话,更在不经意间拓宽了国际视野,增长了见识,丰富了阅历。他的思维更加敏锐,心境更加开阔,其综合素质也在潜移默化中实现了质的飞跃,向着更加全面、卓越的方向大步迈进,犹如一只羽翼渐丰的雄鹰,向着更为广阔的天地展翅翱翔。
在对自己的外语水平有了初步自信后,三月中旬,海天正式去乐黛云老师的比较文学研究所报到。乐老师对他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随后就将一系列与法国文学紧密相关的研究任务交付于他,并附上一份详尽的法语原著书单,涵盖文学、文艺理论、历史及哲学等领域,看来是早有准备。她郑重地嘱咐海天:“这些书你最好在两个月内都读完,相应的研究任务也要完成大半,这与咱们此次法国之行你要完成的任务息息相关。这里的书咱图书馆都有,遇到不外借的书就找你爸妈或者我和你汤伯伯开条子,凭我们这四个人的威望,就没有借不出来的书。阅读时,要是单词、语法不懂,就自己查字典或者去问你妈,内容不明白直接来问我就行,要是我也不太清楚,我就找懂行的人跟你一起讨论。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但我听说你在上大学之前就读过大量的英文原版名著和文艺理论书籍,假期也读了一些法文和西班牙文原著,有丰富的阅读外文原版书籍的经验,且这书单里一些文学名著你也读过中文版的并熟记于心,所以我对你完成这些任务还是很有信心的。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去系里和我家里都行,我一定会尽全力来帮助你。”
于是,随后的两个月,海天几乎将所有课余时光都倾注于攻读那些法语书籍中。他在图书馆里“扎根”的时间显著增多,西厢房的灯光也常常亮到深夜。婉清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然而她明白这对海天而言是提升自我的难得契机,所以并未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