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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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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我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布兰森庄园。

恍惚中,我站在通往车道的大铁门前,好一会儿被挡在门外进不去。铁门上拴着大锁,系了铁链。我在梦里大声叫唤看门人,却没人答应。于是我凑近身子,隔着门上生锈的铁条朝里张望,这才明白布兰森庄园已是座阒寂无人的空宅。

我翻过大门,它年久失修的身子骨发出哀鸣,遍地枯黄落叶,荒草漫过脚踝,如同一片长满水草的油绿水潭。那栋房子是水潭中央孤立无援的荒岛,爬山虎缠住它的围墙,墙皮块块脱落。

心脏生锈了,斑驳得即将腐烂。

我向它走去。门廊上勾连着一丛丛蜘蛛网,地板裂开缝隙,门厅雕像缠着厚厚的藤蔓。

没有人在这里。客厅积满灰尘,一只带着银链的眼镜放在茶几的酒杯旁,墙角的自鸣钟敲响了十二点的钟声。楼梯平台上,那副肖像画被爬山虎覆盖,里面的人早已闷死在层层叶片之中。

二楼的卧室里,蛛网像蚊帐一样垂落满床。桌子上遗落了一只叶丹青的戒指,我套在手上,向窗台走去。

忽然,我的身后刮起一阵风,好像有人来了。然而整栋房子一片死寂,除了荒草和树林的摩擦,没有任何声响。

我知道那不是人,是命运。它躲在这座空宅之中,等待着为每一个到来者昭示命运。这种坚硬的意志越来越近,四周的空气都蠕动起来,爆发出微小的鸣叫。我决心和它决一死战,不想被它玩弄。于是,我转过身去——

我猛然睁开眼睛。

几厘米之外,是另一双漂亮的眼睛,弧度介于微笑和大笑之间,正俯身看着我。

“你……干什么?”我木木地说。

“做噩梦了?”叶丹青从床上下去,她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镜前戴项链。

我环顾四周,花了半分钟想起来这是布兰森在伦敦的别墅,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张胡乱涂鸦的手抄报,原本的那副画失了宠,靠在墙角怒视我。

我躺的这张床在一楼最小的房间里,这是叶丹青的房间。

“不算噩梦。”我说,“我梦到庄园了。”

叶丹青瞟了我一眼,“才离开几天,就这么想了?”

“不是想,是……别的。”我说不清楚。我不认为梦境带有隐喻,也最好别有。

叶丹青要去公司一趟,说很快就回来,叫我在家等着。她走后,我又缩回被子里,盯着低矮的天花板和脏兮兮的简易吊灯。

我们到伦敦快一周了,我总在做奇怪的梦,原因不详。可能因为床很窄,房间逼仄不堪,家具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散发着淡淡的霉味。这就是叶丹青长大的地方。

楼上,艾玛又在放音乐,天花板和窗户嗡嗡颤动。布兰森夫妇和奥利维亚留在了庄园,这里只有我们和艾玛。

艾玛在伦敦搞艺术,头发一半蓝色一半粉色,打了鼻钉、唇钉、舌钉、脐钉,衣服和裤子穿得松松垮垮,一进门就大叫“米拉,你怎么好久都不回来”。

她看到我,小狗似的歪着头,并不像她的爸爸和姐姐,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质问我是谁。

“我是艾玛,很高兴认识你。”她对我伸出手,那手像只火球。

我用不标准的英语做了自我介绍,她并不在意我的口音,而是说:“欢迎你,米拉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艾玛的热情让我招架不住,叶丹青去公司的时候,艾玛总来找我玩,邀请我和她打游戏、听音乐,还问我会不会弹乐器,她想组个乐队,甚至表示英语不好也没问题,她可以请个翻译。

我告诉她,我和叶丹青恐怕只在这里待很短的一段时间,她懊恼地叫道:“什么?米拉又要走?我还想让她当键盘手!”

每次独处,我都祈祷叶丹青赶紧出现,救我于水火。然而她不是被工作绊住脚,就是和朋友有约,独留我一个人被艾玛带到各种艺术沙龙和派对,介绍给她的艺术家朋友们。

这两天我的笑肌得到了最充分的锻炼,查字典的速度有了大幅提升,自我介绍也愈发娴熟,甚至还被架到台上唱了一首中文歌。《伦敦大桥垮下来》,反正他们听不懂。

今天醒来听到艾玛的声音,我心中叫苦不迭,为什么她的精力那么旺盛?莫非布兰森家的人都天赋异禀,个个精力充沛?

我穿着袜子,在走廊不出声地走。

除了没有草坪和森林,布兰森家的别墅并不比庄园逊色,听说这里的装潢出自著名的室内设计师之手。

半残的阳光在客厅地板上投下一块刺眼的光源,屋里见不到人,唯有艾玛的死亡摇滚乐震得心脏狂跳。

我在别墅里四处乱转,参观一下顶级有钱人的家是什么样子。

叶丹青说过的那间禅房就在客厅边上,做了日式推拉门,佛龛前点了线香,供着新鲜水果。一个蒲团放在房间正中央,可以想象维克托坐在上面念佛的样子。

这样的人信佛无外乎两个原因。一是钱太多了。钱太多欲望就多,多到扰乱心神,所以要念佛静心。二是做过亏心事害怕鬼敲门,发现基督扛不住,只好搬出佛祖镇压。

禅房对面是一个格局差不多的房间,前几天它的门都紧紧地锁住,今天却意外地开着。房间拉着窗帘,我走到门口才看清里面有许多玻璃柜,放在半人高的台子上,形成一片丛林。

柜子里摆放的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收藏品,有古埃及的陶罐、古希腊的雕塑,还有许多我叫不上名字的东西。

我流连在玻璃柜之间,脚下的地毯柔软光滑,看图案来自中东,充满异域风情。维克托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我知道有钱人喜欢搞收藏,但未免也太夸张了。

这些东西我只在博物馆见过,游客们围得水泄不通、轮流拍照,在这里却只属于一个人,他拥有绝对的控制权,所以可以锁起门来,让它们仅对自己开放。

靠墙的一排玻璃柜很高,里面摆着大件的物品。我打开手电筒,一个个看过去,有来自某个国度的皇冠、某位伟大画家用过的画笔、一根生锈的权杖,还有……

我怀疑我活在梦里,墙角的那样东西我眼熟得很,在老家山上的古墓里,我见过一模一样的。

那座烛台。

就在我准备走近了看时,门口突然有人尖叫。我吓得脚下一滑,撞在柜角上,后背生疼。

尖叫声更甚,管家玛丽气势汹汹却又小心翼翼地绕进来,抓住我的胳膊,同样气势汹汹却又小心翼翼地把我拽了出去。

“没有人告诉过你这里不许进吗?!”她盛气凌人地对我吼叫。我自知理亏,一个劲地道歉,但我的英语水平也没办法让我说出更多。

她锁上房门,狠狠瞪我一眼。

“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朋友,连规矩都不懂,快给我滚出去!”

楼上的音乐声停了,艾玛似乎听到了楼下的争吵,随后她打开了房门。我感到此地不宜久留,在下楼声响起之前,我穿上鞋跑出了别墅。

落山前阳光依然强烈,但已经晒不透干冷的空气。我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在别墅区穿行。这条路叶丹青带我走过,是她当初独自跑出家门时迷路的那条。

我满腹疑团,那座烛台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日落的一个多小时里,我穿行了五六条街,最后停在一家烘焙店门口,用身上不多的钢镚买了一块草莓蛋糕,坐在路边奔放地吃起来。

夜幕低垂,烘焙店的灯光被香味熏得温馨极了,而我坐在门口,像个流浪汉。

手机响了。来英国后它第一次响起来,我看着上面一串奇怪的数字,按下了通话键。

“出去了?”叶丹青的声音漂浮在抒情的流行乐里。

“嗯,一点小意外。”

“你在哪?”

“你猜。”

“我哪里猜得到?”

“我迷路了。”

对面小声笑起来,说:“你不会在蛋糕店吧?”

“如果你现在来接我,我可以奖励你一块蛋糕。”

半小时后,一辆车停在我的面前,车窗放下,叶丹青问我:“我的蛋糕呢?”

“你借我几块钱,我就可以买了。”我站起来,硌得屁股疼。

她笑着趴在车窗上,说:“我花钱奖励自己?”

“也不是不可以。”

叶丹青进店买下最后一块草莓蛋糕。她没穿下午去公司时的衣服,回家换了一件满身柳丁的夹克,脚下一双反光的马丁靴,即便素面朝天,这一身依然让我觉得她化了烟熏妆。难怪艾玛要找她组乐队。

回伦敦之后,叶丹青的穿衣风格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打开她的衣柜时我便惊呆了,我问这真的是你的衣服吗?她很喜欢看我惊讶的模样,说对啊,也许这才是我真实的样子。

要说回到伦敦的叶丹青有什么不一样,这只是其一。还有许许多多微小的地方,她都和在别的地方不同。比如,她更紧张了。

不是要上台演讲那种紧张,而是她好像如临大敌。她的眼神总是犀利而冷漠,有时在看我的那一刻依旧没能收好,带给我一阵刺痛。

“你下午怎么会和玛丽吵架?”她问。

我解释了前因后果,并告诉了她那座烛台的事。

“你确定和古墓里的一模一样?”叶丹青也觉得稀奇。

“我不确定。在墓里黑灯瞎火,下午也黑灯瞎火,我只是凭感觉。”我努力回忆,却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她沉吟片刻对我说:“那个房间里是布兰森几代人的收藏品,小到珠宝大到文物真迹都有。我只进去过一次,还是小时候和你一样误打误撞进去的。刚进去就被玛丽发现了,她告诉了维克托,维克托关了我一周禁闭。”

“里面有烛台吗?”

“我不知道,那时候太小了,看到什么都忘了。”

“你现在可以进那个房间吗?”

“恐怕不行。钥匙只有玛丽和维克托有,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我叹了口气,也未必就是那座墓里的,毕竟同一个时代的文物有很多相似的。

“玛丽说你什么了?”

“没什么。”

“没关系的,告诉我吧。”

“告诉你能怎么样?”

“我去骂她。”

我笑起来。

她扭头看我一眼,说:“她可以欺负我,但是不能欺负我的朋友。”

“是女朋友。”我纠正。

她听话地复述:“女朋友。”

“她说……”我委婉地把玛丽的话说了一遍。

叶丹青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冷,她脸上的肌肉动了动,感觉在咬牙。

“工作怎么样?”我转换了话题。

“明天要开一场最重要的会议。”

“那我们还不回去吗?”我问。

车没有往别墅开,它一头扎进灯红酒绿的繁华地带,穿越伦敦丰富多彩的夜生活。

“你不会要带我去什么派对吧?”我不安地看着一闪而过的霓虹,短短数日,我已患上派对ptsd。

“派对不好玩吗?”

“我听不懂他们说话。”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想回去要好好学英语,绝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且我也不想听他们说话,我只想听你说话。”

叶丹青轻轻地笑,城市霓虹点染着她的脸颊。

“好啊,那今晚就只听我说话。”

车慢慢开出闹市区,街上安静下来。我不知道我们正开向哪里,开到哪里都无所谓。我们坐在一起,像坐在一艘与世隔绝飞船里,在世界上漫无目的地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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