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长公主不见了?”
“你怎可代陛下行事?”
“陈氏,你要造反吗?”
“……”
朝堂上如除夕夜的爆竹般炸开了锅。
赵青晖跑了!!!
赵青晖居然在这个重要的当口丢下一众朝臣,一个人单枪匹马地跑了!!!
“陈氏,长公主到底去哪里了,你日日侍奉左右不可能不知道,再不从实招来,别怪我等欺负你一个女子。”
大人们怒目圆瞪,和当初将陈氏姐妹堵在水榭里的夫人们如出一辙。
可惜陈纡不再是当初那个只会道歉的陈氏庶女。
“大人们何必惊慌,隔着长江天堑,胡人们一时半刻还打不过来。诸位与其在这与陈某浪费时间,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解金州围困。”
“长公主不在又如何?陛下不是在这里吗?难道诸位大人认为陛下在朝堂上不能做主吗?”
“大人们问我是什么东西,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诸位,我乃陛下亲封朱雀使,今日站在这里代表的是长公主,是陛下,不知道有何不妥之处。”
“谁敢对长公主不敬,陈某有先斩后奏之权。”
陈纡目露凶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撕咬的母狼。
她要把这些大人们留在宫里,至少在赵青晖领兵离开建康城之前,她不能慌。
而她不慌,金州自然有人慌。
刘小满几天几夜没合眼的一双充血丸子此时此刻撑得老大,平时听不太出来的尖细嗓音此刻也暴露无遗。
“你说你要去哪?”
他死死盯着王琅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感觉自己真是活见鬼了。
“你说你要去抢汴京?你是不是被长公主挤兑了两句就发癔症?长公主是王爷和世子爷千娇百宠着养大的,脾气是娇气些,可也不过是口角两句,既没有说什么重话也没有伤到大公子,不至于因此失去心智吧?”
王琅没生气,程谨年却不干了。
“刘小满你怎么说话呢!一个……尽想着□□里那行点事儿,琳琅是那种不分轻重缓急的人吗?”
他吵吵嚷嚷,“阉人”两个字差点儿脱口而出。
刘小满看见这个狗头军师程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他出得馊主意鼓捣王琅去建康,王琅和长公主也不会闹得不愉快,王琅也不会在这发羊癫疯。
“是,我一个阉人什么都不懂,你程军师又懂什么了?他要去收汴京你也同意咯?”
程谨年当然不同意!!
他涨红了脸和刘小满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王琅则不慌不忙将沙盘往二人面前一推,道:“你们吵什么,听我说。如今胡人三方合围,霁、豫二州刺史弃城而逃,金州已是胡人囊中之物,除了围魏救赵,你们可还有其他办法?”
“围魏救赵必能解金州围困。”
赵青晖同秋露道。
她踏马立于山野间,一柄缠着三圈红绳的玄铁弯弓负于身后,迎着朝阳一路策马疾行,终于在午时前领着一行人离开建康城,整装在林间歇脚。
有路过的老农步履蹒跚,问秋露:“这小娘子如花似玉,做什么去?”
秋露肃然起敬,心道:送死去,嘴上却不肯服输:“是永宁长公主,要去抗金。您看那花旗,正是长公主的‘宁’字旗。”
老农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去不得去不得,胡人是要烹人的!最喜欢吃小娘子。”
赵青晖展颜一笑,爽朗又不失优雅,同老农玩笑:“吃了孤就不会再吃你们了呀。”
老农闻言色变,这次连扛着柴火的双手也摆动起来,“不,不,殿下金尊玉贵,我们这些人……”
我们这些卑贱如蝼蚁一样的人啊……
他唏嘘着,很快泪水充盈眼眶,在布满沟壑的脸皮上顺流而下,“哎,哎,殿下呀,让老汉随你们去吧。”
他举起因常年吃不饱饭而瘦弱黝黑的胳膊,恐惧和愤怒同时交织在他的脸上:“老汉家里都叫胡人杀光了,没什么好怕的,让我随您去吧。”
这样的表情赵青晖曾在噩梦中看见过无数次,在金州城为她而死的老书吏,为她筑起人墙的秦婆子,为她守城不退的将士们……
他们每一个人都曾这样一边流露出面对死亡恐惧,一边为了赵姓皇室,为了她这个名义上的长公主视死如归。
这就是她为什么明知此去死无葬身之地还要奋起一搏。
她的身后站着的是千千万万的大梁子民。
世家可以不管他们的死活,她不能。
这一刻的赵青晖似乎找到了自己身为大梁公主的责任,与一年前那个只求一条生路的小女孩判若两人。
她没有拒绝老农的加入,而是很郑重地说了句“多谢”。
晌午的风热浪扑鼻。
赵青晖匆匆喝掉水囊里剩下的盐水,湿濡的舌尖溜过唇瓣,她唤尹宽:“我们改道去豫州。”
尹宽不解:“不是要去金州?”
他们都以为长公主这样强势是为了千里救夫郎,这全天下的女子或刚烈或柔顺,不都把夫君放在第一位吗?
“去金州,给王大人陪葬吗?”
赵青晖斜睨着尹宽,神色中流露出少有的不耐烦,但是她还是忍住了,大大方方解释道:“我们去豫州,抢汴京。”
她的野心此刻一览无余。
她在乎王琅,喜欢王琅,可她更知道怎么样才是对大梁好。
“围魏救赵,比南北要塞的金州更重要的是已经到手的旧都汴京。”赵青晖如是说,“我不信胡人舍得下已经到手的肥羊,就算将在外军命不受的右贤王也吃不住这个亏。”
她将一封帛书递给尹宽。
男人的手指节发白,染血的帛书在日光下那样的刺目耀眼。他望着马背上脊梁笔直的女子,玄铁甲胄下露出的明黄里衬刺得人眼眶生疼——那是只有帝王才能用的颜色。
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了来自上位者的压迫。
尹宽不敢再言,深深抱拳屈膝行礼,“末将不敢。”
就在他以为赵青晖还会说点什么的时候,有亲卫急匆匆捧着书帛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殿下,琅琊王氏送来血书。”亲卫捧着玉托盘的手在颤抖,盘中赤金螭纹剑穗沾着未干透的墨迹,"王老太爷说...说若长公主肯与大公子和离......"
"呛啷"一声剑鸣截断了亲卫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音。
赵青晖反手将佩剑掷入青石,剑刃穿透三寸厚的石板,将琅琊王氏的族徽钉死在"豫州"二字上。她摘下护臂扔给侍从,露出小臂狰狞的旧伤疤,昔日的血泪已经流尽,但还是在她的身上都留下了痕迹。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懵懂着求王家庇护的少女了。
“告诉王老太爷,他的孙子,孤收下了。”她屈指弹在仍在震颤的剑柄上,九霄环佩般的清越声响彻营地,“再提醒他,这柄武宗皇帝的龙渊剑,斩过前朝十八路节度使的项上人头。”
山间的风席卷着枯枝发出尖啸,三万将士的呼吸在此刻不约而同地凝噎。
赵青晖却突然笑了,金丝马鞭挑起尹宽的下巴,居高临下道:“尹将军现在还以为,孤会像话本里那些蠢妇,为着未婚夫哭哭啼啼误了国事?”
她指尖掠过腰间玉带,扯断的珍珠串噼里啪啦砸在坚硬的地面,"七日前,兵部十二道加急文书催发金州粮草,押运官却偏偏是王氏门生。”她的声音如寒霜过境:“孤命殷大人先行前往金州支援,不过月余的路程却迟迟未到,焉知没有户部那位王大人的意思。”
亲卫队中有人倒抽冷气。
几个参将突然想起,半月前户部中郎将暴毙,接任的正是王琅堂叔。夏日热浪卷着细碎的叶子灌进甲胄,却不及长公主接下来的话冷冽:“孤倒要看看,是胡人的刀快,还是这些名门世家的脖子硬。”
"报——!"
又有浑身浴血的斥候滚落马鞍,从怀里掏出半块虎符:“金州小满大人送来密讯!程军师命人拆了城门楼檑木,正在铸造......”话音未落,东南方突然腾起冲天火光,将半边夜幕烧成血红。赵青晖霍然转身,腕间翡翠镯撞在剑鞘上迸出裂纹——那是王琅在中秋灯会上买来赠她的。
“好个琅琊王氏长公子。”她忽然大笑,解下披风抛入火堆,明黄缎面在烈焰中翻卷出龙纹,“传令三军,第一个拿下信县者,赏金千两,封——”她刻意拖长的尾音被夏风嚼碎,马鞭直指豫州方向:“万户侯。”
尹宽瞳孔骤缩。
信城乃汴京城外一小县,却是拿下汴京城的关键,这位长公主不是乱来,她是认真的。他望着熊熊火光中一言不发的赵青晖,突然明白那件披风为何偏用明黄作衬。
亲卫队里几个略有几分家资的子弟们面色惨白,大梁祖制,非皇族不封万户侯。
他们终于想起,眼前这位监国长公主是亲手射杀胡人将军,临危不惧血染金州的真煞星。
“唯长公主马首是瞻!!”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向赵青晖俯首臣服,总之呼呼啦啦,再场没有人敢不跪的。
尹宽单膝跪地郑重道:“末将唯长公主马首是瞻。”
这一刻赵青晖悄悄在心里舒了口气,她知道,这些人,总算是她的人了。
寅时二刻,当第一缕天光剖开云层,赵青晖的白玉扳指已染成血色。她踩过胡人斥候的残破头颅,望着城楼上将倾的狼头旗轻笑:"传信给右贤王,他若肯将孤的人完璧归赵,孤许他在阴山南麓放三十年马。"
残旗轰然坠落,可她一点儿也没有感到喜悦。
赵青晖摩挲着袖中王琅最后送来的家书,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
血色月光泼在城垛上,王琅倚着断戟擦拭手中的长枪,玄铁铸造的轻响混着城外胡笳声,有女声从破败的屋檐下缓缓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