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砚边雪

暮色裹挟着桂花香漫进教室时，林屿正对着化学试卷上的分子式发呆。窗外的银杏树抖落几片金箔般的叶子，正巧落在他工整的答题区，叶脉纹路与墨迹相映成趣。江驰的草稿纸突然从后桌飞过来，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举着试管的小人，旁边配字：“这题选C，信我。”

收卷铃响的瞬间，陆知远抱着竞赛书籍走到他桌前。少年的羊绒围巾随着动作轻晃，露出衬衫领口精致的银质袖扣：“林屿，市青少年宫的数学集训营开始报名了，周末我可以顺路载你……”

“不用了。”江驰不知何时凑过来，橘子汽水的易拉罐在陆知远面前划出半道橙黄的弧光，“他周末要帮我补物理。”少年倚着窗台，校服下摆被风掀起，露出半截腰线，“对吧？”

林屿低头收拾书包，帆布包的补丁蹭过桌角。他注意到陆知远睫毛轻颤，却还是温声说：“那下次有机会再约。”转身时，苏晚抱着作业本小跑过来，发间的雏菊发卡沾着细碎的桂花。

“年级前十的合影要拍了！”苏晚的马尾辫随着动作起伏，“江驰你别躲，教导主任说必须全员到齐！”她翻开通讯录，指尖划过名单，“还有陆知远同学，你第一次进前十，一定要来。”

摄影棚的灯光亮得刺眼。林屿站在第二排中间，听见身后传来江驰窸窸窣的响动。回头瞥见少年正用圆珠笔在西装袖口涂鸦，歪歪扭扭的线条像是只炸毛的猫。陆知远站在队伍另一侧，背挺得笔直，白衬衫领口别着枚暗纹徽章。

“江驰同学，手放下来。”摄影师举着相机皱眉。少年嬉笑着把袖口藏到身后，却在闪光灯亮起的刹那，突然伸手比了个耶，正好挡住林屿半边脸。哄笑声中，林屿感觉肩头被轻轻碰了碰，江驰的声音混着橘子汽水的甜：“拍糊了才好，省得有人盯着照片瞎惦记。”

暮色渐浓时，林屿在校门口撞见江驰的母亲。贵妇踩着细高跟，羊绒大衣下摆扫过石阶，手里拎着精致的礼盒：“小林，阿驰生日快到了，阿姨想请你周末来家里吃饭。”她将礼盒塞进林屿怀里，香奈儿的LOGO在路灯下泛着微光，“这是新款钢笔，你用得上。”

林屿正要推辞，江驰从拐角冲出来，一把夺过礼盒：“妈你又乱买东西！”少年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校服领口歪歪扭扭，“我们还要去图书馆，先走了！”

图书馆的落地窗外飘起了初雪。林屿摊开物理竞赛题集时，江驰已经把温热的橘子汽水放在他手边：“热过的，不甜。”少年的字迹在草稿纸上晕开，这次的辅助线画得格外工整，只是签名依旧像团被风吹散的云。

“你真的不打算练字？”林屿指着他潦草的解题步骤。江驰突然凑近，呼吸扫过他耳尖：“为什么要练？”少年的指尖点在纸上，“这样你才能一眼认出我的字啊。”

十一点闭馆时，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两人挤在江驰的伞下，深蓝色的伞面落满细碎的雪花。路过便利店，林屿突然停下脚步。玻璃橱窗里，生日蛋糕的烛光映着“江驰”两个字，歪歪扭扭的字体和少年草稿纸上的如出一辙。

“别看了，丑死了。”江驰红着脸把他拽走，鞋底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个盒子，包装纸皱得像团废纸：“提前送你的，打开看看。”

林屿小心翼翼拆开，里面是支普通的黑色中性笔，笔帽上刻着细小的“林”字。江驰挠着头解释：“刻字的师傅说太复杂刻不了，就随便弄了个……”话音未落，他的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显示“陆知远”。

江驰皱眉挂断电话，却在看见林屿疑惑的眼神时突然说：“他约我打游戏，无聊。”少年踢开脚边的雪球，“哪有刷竞赛题有意思？”

第二天清晨，林屿在课桌里发现个牛皮纸袋。袋口系着银色丝带，里面是本《解析几何难题集》，扉页上陆知远的字迹工整如印刷体：“听闻你对圆锥曲线感兴趣，共勉。”他正要合上，一张照片滑落出来——是昨天的年级合影，有人用红笔在江驰涂鸦的袖口旁画了个小太阳。

午休时，苏晚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你听说了吗？陆知远家里是开画廊的，难怪浑身都是艺术气息。”女生咬着吸管，目光瞟向教室另一头，“不过江驰最近好像总针对他，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林屿低头搅动奶茶，看着珍珠在杯底沉浮。他想起昨晚江驰挂断电话时的表情，想起伞下那支刻着“屿”字的笔。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玻璃洒在陆知远的课桌上，照亮他正在临摹的书法帖，字迹力透纸背，却少了几分生气。

放学铃响后，江驰把林屿拉进学校的器材室。积灰的篮球架下，少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刻着“屿”字的笔递给林屿：“这算是提前送你生日礼物了吧。”

林屿：“谢谢，挺好看的。”

器材室的天窗漏进最后一缕夕阳，将少年的影子投在墙上。林屿望着江驰泛红的耳尖，想起他草稿纸上永远歪斜的字迹，想起雪夜伞下温热的橘子汽水。窗外传来值日生扫雪的声音，混着隐约的欢笑声，在渐暗的暮色里晕染开来。

晚自习结束时，林屿在校门口又遇见了陆知远。少年撑着黑伞，伞面上的雪花簌簌落下：“江驰母亲邀请我周末去参加生日宴，我想……”他递过个精致的礼盒，“麻烦你转交给他。”

林屿接过礼盒的瞬间，江驰骑着自行车冲过来，车铃叮当作响。少年单手撑地，另一只手抢走礼盒扔到后座：“不用麻烦他，有什么冲我来。”他扯过林屿的书包挂在车把上，“上来，带你吃宵夜。”

寒风卷着残雪掠过街道，林屿坐在自行车后座，看着江驰的后脑勺在路灯下忽明忽暗。少年骑得飞快，围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车筐里的橘子汽水罐跟着摇晃。路过蛋糕店时，林屿瞥见橱窗里的生日蛋糕，这次“江驰”两个字被奶油写得歪歪扭扭，像极了少年草稿纸上的笔迹。

“喂。”江驰突然刹车，回头时睫毛上落着雪粒，“周末别理陆知远，来我家吃蛋糕。”他晃了晃车筐里的橘子汽水，“我让厨师做了无糖的，管够。”

林屿望着少年眼底跳动的光，突然觉得这寒夜也没那么冷了。远处的钟楼传来报时声，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过，翅膀扫落枝桠上的积雪。他轻轻“嗯”了一声，听见江驰哼起不成调的歌，混着车轮碾过雪地的声响，在深秋的夜里，渐渐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