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九清起了个大早,趁着冬天夜长,五点多就揣起昨天准备好的火力去了昨天的烟花巷。
甚至花钱叫了黄包车。
由于从来没跟百年前的同行打过交道,祁九清决定稳中求胜,不管怎么说,先把场面控起来,提前埋伏好再说。
腊月的五点钟,黑沉沉的天没一点见亮的意思,把雾压得浓烈,寒风也吹不散。萧条的大街看起来要把人吞进肚里似的,偶尔有刺眼的车灯照破屏障,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熬了一宿才能回家。
车夫把他送到弄堂口,目光奇妙欲言又止的盯着他,祁九清臊的冒热气,多加了一块钱让他赶快回去歇着。
弄堂里静默无声,偶有一两盏灯笼幽幽的照着黑黢黢的路,埋在浓稠的雾里,暖黄的色调也叫人瞧着心生不安。清晨正是寒冷的时候,青年把大衣的衣领翻了起来,遮住了半张面孔,兜里揣上隐身符便沿着昨日的路而去。
巷子里也是安静的,只有几声犬吠鸡鸣,或是早期做工的人声。
远远地看见熟悉的枣树,祁九清熟练地翻上墙头。院子里没什么声响,再过一个多小时便是破晓,眼看大雾将散,青年稍作观察,便决定趁着大雾先把地形控住。
他蹲在墙头上,伸出食指托了下眼镜,从兜里用数钱的姿势数出几张拘灵困煞用的符纸。
由于两间屋子紧密相连,祁九清用符纸把它们包围起来后甚至还省下几张。思来想去,又将省下的几张分别埋在两间房的小院里,并着几张驱煞化邪的一起。
倒也不指望这能一举拿下那邪修,只希望能困住邪修手里不知多少的厉鬼怨灵就好。
由此可见,祁九清做事情还是十分谨慎的。这些年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严阵以待过了,还在祁家的时候,他自有能力起便时常接到任务东奔西走,对整个时代的大致水平早已把握的一清二楚,所以出门办事很少提前做准备,往往当场便能解决。
但今非昔比,祁九清对这会儿的人还是抱有很大的敬畏之心的。
布置完一切,祁九清回到昨日他和季景淮隐藏的地方,看着被埋的像雷区一样的院子,满意的点点头。
雾已散了,天际泛的白不一会儿便被朝阳顶破,祁九清挖了一个院子也没能吵醒的男人从屋内走出,祁九清昨天没看见他,如今打量他的穿着,应该只是周文斌一个普通手下。
屋里还有鼾声,大约是那位叫做桃红儿的女孩儿,孕妇嗜睡,男人洗漱后在院子里听了一会儿,大约是害怕神秘人来了怪罪,便进屋把桃红儿叫醒了。
祁九清听到屋里有喑哑的女声,不久女孩儿便也到了院子里。她穿着旧袄,看起来灰扑扑的,怀孕却没有被照顾的很好,头发油腻的用布盘在头上,已经很久没有洗过,由于营养和睡眠都没有供足,浮肿的同时却又憔悴,看起来精神状态不佳。
只有那挂着深重眼袋的幼圆双眼,昭示着她还很年轻的事实。
祁九清蹲在屋檐和枣树的夹角,抬手扶着檐角的手忍不住扣了扣上面的墙灰。
又过了两个小时,祁九清已经蹲的腿脚发麻,换了一个又一个姿势,没吃早饭的肚子发出一声又一声咕噜声。祁九清苦中作乐的想,还好他是抗造的大学生,不然被硬耗一上午还真有点影响发挥。
直到日上中天,小院的大门终于被敲响,祁九清紧紧的盯着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虽然形象不符合刻板印象,但这个白面男人出现的第一时间祁九清就注意到了他。
因为男人身上乱七八糟的因果线。
如果让祁九清自述成了“祖选之人”的原因,那他唯一能说的大概就是在“看”上的天赋异禀。他自打出生起就能看到的比别人略多一些,所谓“看”,看的就是命运,即因果线。白家算命的基础大致就是通过你过往的因果来推算你的未来,这“看”的本事当然可以通过后期训练来加深,但祁九清一出生就是很多人练了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
比如李杰的过去,换做别的普通同行,大概能够说出年方几何、婚配与否、子女有无、可有大劫等等关键节点,但祁九清眼中人们头顶的“线”却要复杂许多,在别人眼中的寥寥几处交汇点,在祁九清眼中却如散乱的毛线一般,详细且杂乱。
无法厘清,难以捉摸,只能慢慢摸索、连蒙带猜,甚至还能在一些关键节点看到一些模糊画面或听到只言片语,细想之下竟与鬼和厉鬼之间的共感有些相似。
且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的太多,在算命上对别人来说很简单、很容易就能学会做到的东西,他却难以琢磨明白,庞杂的信息汇聚在一起,导致祁九清看到的未来也是错综复杂、没有准确方向的。
而此刻这个微笑敲门的西装男,在祁九清的眼中,宛如被漆黑血红的蛛丝包裹的巨茧,浑身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祁九清看着密密麻麻代表命债的黑线,一些片段便涌入脑海,他不适的后撤一下,感觉要被淹入味了。
男人只轻扣两下门,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傲慢气息,很快便有人为他开了门,恭恭敬敬的把他请了进去,祁九清听到那男人叫他“王先生”,他动了动脚,王先生目光锐利的看过来。
祁九清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不与他对视,男人盯着枣树若有所思,很快就移开了视线,对男人道:“走吧。”
女孩儿被留在院子里,祁九清悬着的心被轻轻放下,他从枣树后看向远去的两人,重新判定了西装男的危险。
男人看不破祁九清的隐身符,本身的实力一般,但这种一般人却身负多条命债,手底下可驱用的鬼大概不少。
恰在他要跟去的那时,身后有几道簌簌声响起,祁九清低头,正看见鬼鬼祟祟带着几人前来的吴峰,几个警察的藏身地竟与他不谋而合。
祁九清无语的看着底下姗姗来迟的一群人,揪了两根树枝砸吴峰和他手底下的警察,吴峰正紧张潜入,突然被砸,抬头就见祁九清单膝蹲在墙头上,衣角已经快耷拉到他那爬墙下属的脸上。
吴峰:......
他比划着打手语:“里面什么情况?”
祁九清看的一知半解,他直接跳下墙头拍拍他大哥的肩膀,小声道:“他们在隔壁屋子,你们守在这间屋子,一会儿看见女孩儿被人打胎就动手,尽快带人远离这两间屋子。”
“我去守那边。”
吴峰被他安排了一通也不恼,这种时候就要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干,祁九清前脚走开他后脚就安排好了几人,团团包围住这间屋子。
男人和王先生在屋子门口讲些什么,祁九清听不太清楚,只能通过三百五十度的视力辨别那人的口型,还好他的眼镜刚配没多久,半个院子的距离看人表情到是清晰可见。
王先生抱怨:“也就是周文斌那小子家里和我们有一些交情,头一次开锅这种小事居然这么久了也不会,真的是......”
那男人恭恭敬敬的连声道是。
祁九清踩在砖头堆上脚尖的踮了踮,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解读有误,什么叫做“我们”?
他面色沉沉的盯着两个男人,心中升起风雨欲来的不详感,如今这么个混乱又陌生的年代,他连一个同道中人都还没遇见,倘若这些邪修真的是有组织、有门派的团体,那他真的要好好考量一下了。
正思考着,身后传来交谈声,祁九清回头,就看见刚刚那个爬墙的小警察蹲在他方才蹲的位置,对着他做了个收网的姿势,祁九清立刻明白,对他点点头。
一声落地声响起,伴随此声跳进院子里的祁九清瞬间催动了此处地下埋藏的爆破符,一声轰鸣震彻人的耳膜,那符将院子的泥土连带着土上的两人一齐掀了个底翻。
其实爆破符的杀伤力远不如地雷手雷类的热武器,好在它的动静够大,威慑力够强。时局混乱人人自危,无论是谁面对爆炸都会下意识的瑟缩。
王先生倒是个扛得住事儿的,他不过十多秒,摇匀的脑浆将将各归各位,便已意识到这是符咒的效果,人还在地上倒着,目光便已经犀利的与祁九清交锋。
这么一闹,就将二人的视线牢牢锁在了祁九清身上。青年一点也不慌,右手又揣进了大衣兜儿里,他今日穿了吴峰买给他的另一件大衣,冷灰色,版型衬得人修长,里面则是乳白色高领毛衣,衣领紧紧贴在下巴上,遮住一点点脸颊肉,把他乖顺的气质削的锐利,在那围墙下一站,看起来像个不好打交道的贵气少爷。
祁九清冷冷的挑眉问:“王先生?”
王先生立刻翻身滚起来,他咬牙切齿的看着眼前人:“你又是什么人?”
祁九清淡淡的摩挲着指尖,静静看着他:“收你命的人。”
王先生笑他大言不惭,一个毛头小子,靠着暗算把他击倒,还真嘚瑟上了。他阴冷的看着祁九清,手中迅速的从公文包中拿出一面锦缎旗帜,信手一抖,抖开了它的面貌。
祁九清只来得及看见那黑红相间的颜色,转息间,便被几只厉鬼遮挡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