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跛脚妇人没让两人等的太久,又半小时,便从那地窖里钻了出来,她在屋檐底下撂了桶,顺手在围裙上抹了一把,便与那女人分道扬镳,往屋后门走去,看样子要去看那桃红儿去了。
二人大摇大摆的跟了上去,与那女人隔了半个院子,女人只做事情,完全没将二人收在眼中。
这可和在大街上被人忽视完全不一样,季景淮不由得多看了祁九清一眼。
经过了合上的地窖口和摆放便桶的屋檐,又穿过潮湿阴暗的过道,二人紧随妇人身后越过了锈迹斑斑的铁门,现于眼前的便是另一处过分狭窄的胡同。
相较于二人走来的那一处,这里显然过分安静了,偶有炊烟的味道,驱散从隔壁带来的混乱气息。
三个人前前后后的坠在这条安静的路上,祁九清生出一种两个世界般的撕裂感,气味与画面在远离了自己面前后便快速的消减了,取而代之的是如今的事物,他不适的捏了捏眉头。
季景淮见状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似乎是在询问他的状况。
季老爷八成以前也是留过洋的,估计还像吴峰一样每日健身,看着一副文雅温润的样子,手劲却是大的很不一般,祁九清这个脆皮法师被他一捏,硬是给捏清醒了,他连忙摇摇头,不着痕迹的抽回自己的手拍拍他的肩,扯回了他的衣袖。
他眼见那妇人拐进了一处破旧的木门门前,拿出钥匙打开了旧铁栓,那厚厚缠绕着的铁链层层剥离开,门内一个成年男人低声问:“检查一下。”
妇人左右张望一圈,见没人便立刻闪身钻进了屋内,反锁上了大门。
祁九清:......
隐身符由于不能真的隐身,上纲上线硬挤进去这种行为是一定会被发现的,他只好带着季景淮爬墙头。
好在这墙头上没有嵌玻璃渣,虽然身体素质不详,但祁九清以前到是打过篮球,为此也练过自己的跳跃能力,这种小房子的土墙头他爬起来还真不太费力,只是委屈了季景淮。
选定了院里一棵大枣树作为遮掩,他想了想,抬起了手,做出承力的姿势:“我先送你上去。”
季景淮笑出了声,祁九清头一回见他笑的这么真心,也头一回听见他的笑声,他被笑的耳朵发痒,脸上也莫名其妙发热。
他知道自己一定又是脸红了,冷白皮就是这点不好,动不动就闹个大红脸,奇奇怪怪的,他梗着脖子小声质问他:“笑什么。”
不知道在笑什么的季景淮三两步一个助跑,单手一撑就轻盈的跃上了墙头,祁九清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一米八几的个头和板板正正大衣,觉得这种动作大概不是单纯有手劲就可以做到的。
晚风把季景淮涂了一点发蜡的背头吹散了,他单膝着地,一只手扶着墙头,刚刚笑过的嘴角还没有落下,意外让人觉得有点故作成熟的少年气。
男人在墙上对他伸出了手,虽然在这种时候有些不合时宜,但祁九清不得不承认,他好像被帅了一下。
枣树的枯枝被吹得摇摇晃晃,主干投下的影子把季景淮盖了一半,他看着墙上的男人伸出了手,青年个子很高,但十分单薄,季景淮轻而易举的把他拉上了墙。
屋内亮起了火光,妇人和男人显然进了屋,祁九清沿着墙沿跳进院里,悄悄蹭到了窗边,里面传来人声。
妇人:“贵人准备什么时候取胎?”
男人:“后日。”
男人:“材料准备好了吗?”
妇人:“放心吧,这次换了顶厚的铁锅,劈柴垒了半厨房,必然不会有问题。”
男人冷笑一声:“你上次准备的锅就掉了底。”
祁九清心道这丧心病狂坏人原来也会被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困扰,果然,人活着所面临的最大学问还是生活。
妇人又问:“不是说新锅第一次熬油,要先生亲自来吗?怎么到了今日也不见他现身。”
男人不耐烦:“先生自有他的事要办,后日他自然会到。”
祁九清捕捉到想要的信息,便对身后的季景淮招招手,准备趁着二人还没聊完,再搜索一下厨房。
二人在这院子里转悠了一圈,却完全没见哪间房是放了柴和锅的,祁九清和季景淮小声耳语:“还挺谨慎的,流水线工作居然还分散窝点。”
季景淮知道这群人在做什么丧良心的事,他鼓励祁九清:“没关系,逐个击破。”
祁九清意外的看他一眼,从季景淮凑热闹跟来起他就一直在刷新对这人的印象,此刻更是有一种二人已经熟识许久的错觉,分明他们两人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性格和身份。
他已经快忘了初遇时对季景淮的那种距离感了。
祁九清一遍头脑发散的想季景淮,一遍低头搜索能用的线索,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到了奇妙的东西,小院的水井边正是一口宽口窄底的漆黑带把铁圆盆,此刻内里被塞满了泥土。
他大脑宕机的重复着不会吧,不会吧。
然后伸手掀开了那圆盆,果然是个掉了底的。
这会儿的日子难过,穷人的多数东西都是循环利用的,比如缝缝补补的衣裳,比如破了的锅碗瓢盆。
但是这熬了小孩的锅也能被那妇人拿来种花是祁九清没想到的。
他甚至大概能猜到这个流程,跛脚妇人大概也觉得膈应,所以先黏上泥土种花种菜,隔些日子洗刷曝晒,修补之后还能卖掉。
他面色扭曲的看了一眼季景淮,季景淮大概能猜出这是什么东西,安抚的摸摸祁九清的脑袋。
他发现祁九清的头发柔软丝滑,触感微凉,十分好摸,而且被摸的本人好像对摸头并不抵触,于是便愈发上瘾起来。
祁九清心道也好,省时省力,遂狠下心来,伸手触摸那铁锅,使用了追踪之术。
这一追踪就更让人惊喜了,妇人愿意考虑周全,另备一处位置做“厨房”,却不愿意花大价钱,所以那“厨房”竟然就在此处隔壁,仅仅一墙之隔。
祁九清觉得这两处房产应该属于跛脚妇人,平日里给一些年轻受欢迎的女孩接客用,现如今腾出来生孩子,煮尸油用,让女人们都去地窖里挤着去了。
得到了方向,两人便在临走前观望了一下隔壁的地形,季景淮乖乖跟在祁九清身边,夜幕降临的同时,两个年轻人离开了这条小巷,回到了那条烟花地。
到了夜晚,这弄堂里来往的人便更多了,做苦力活的纤夫、车夫、搬运工等等皆纷沓而至,祁九清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钱来嫖妓,毕竟大家连生活都这么困难。
他拉着季景淮逆着人流来到路口,司机把车停在了一个墙角边,直到祁九清打开了车门,司机才注意到二人已经回来了。
季景淮这才意识到符咒还在生效,他把折的整齐的纸张递还给祁九清,祁九清接过,捂在手掌心里,没一会儿就又递还给他。
他钻进车里对季景淮抿唇一笑:“替你续了个费,下次用,就合掌捂一下,五秒就行。”
季景淮一顿,接过那张微凉的纸攥在手里,没一会儿便被自己的手心捂得温热。
经此一遭,祁九清在车上的不自在散了大半,他是别人给三分颜色就想试探着得寸进尺的类型,和人混熟了就会原形毕露,于是笑嘻嘻的对司机师傅道:“能先送我回家吗?”
季景淮等他报完了昆山小区的地址,才去敲他的后脑勺:“你倒是不客气。”
祁九清无意识的把头倾向男人的方向,装出一副凶恶的样子横眉对他:“我这大哥连车都不让我蹭的吗?”
季老爷哪里见过这等蛮不讲理的恶徒,自然不敢不让他乘车,连忙让这大爷坐稳扶好,送他回家去了。
流畅的车头顶着闭翼跪姿的天使像停在了昆山小区的拱门前。
祁九清想了一路,总觉得带季景淮这样的人去那地方不太好,而且季景淮像是不放心自己的安全才要跟他一起进的弄堂,故而有种给人家添麻烦的感觉,他连忙下了车:“你快回去吧,家里人该担心了。”
这孩子话让季景淮笑了下,他对祁九清摆手:“你上楼了我就走。”
祁九清心道果然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只好立刻转身快步跑进了楼里。
季景淮倚靠着车门,看着二楼一扇窗亮起了温暖的灯光,一道人影出现在窗前对他挥手,他看着看着便叹了口气,竟升起几分忧愁。
这可怎么办?这小孩不仅孩子气,还有点没戒心。
不过的确还是个孩子,才二十岁,只比季燃大两岁,以后多照看点就好了。
司机看着季景淮的笑,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少爷,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回公馆吧。”
司机也是跟了季景淮很久的老人了,他看季景淮心情好,想起祁九清,不由得笑了笑:“这祁先生也是个有意思的人,难得见这么热忱的年轻人了。”
季景淮闻言揉了揉额头,还是没压住扬了一晚上的嘴角:“是挺有意思。”
而公寓里面。
回到家的祁九清目送车子离开,伸手要脱下外套,一掏兜,却拿出一条黑色丝织手绢,伸开一抖,便见边角上绣着金色暗纹,灯光之下流光溢彩,能看出是连绵山川的模样,离近了还能闻到淡淡茉莉味。
他先是一抖,突然想起了季景淮这个名字好像在付晓齐那儿听过,而后又是一愣,目光重新聚焦回手绢上。
祁九清:?
坏了,怎么还顺手牵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