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达深处,逐渐向天明还转。
高枝压头,早鸟衔露。
神殿星云环抱,近月如钩。
有访客此时匆匆而至,似知晓殿中有人,脚步未缓,径直闯入。
自殿门重新闭合后,殿中加点灯珠。
绕过正中前殿,中部小厅内,有三人分坐。
林观鹊靠在软椅上,神情晦暗不明,她似在消解秋桐音闯入殿内后的一大段比划,并未当即有所反应,静默良久才开口:
“想不到,极穆竟然会做试探你们的事?”
她的意外来得有些迟钝,不知怎的,林观鹊心底并不觉此事无稽或突然。
“可不!”秋桐音还保持绘声绘色描述的模样,站立在坐于同侧的两人眼前,抬手一挥,“不过那乌漆嘛黑的东西实在不堪一击,雪镜姐姐就这么一挥手,只用不到两层神力就将那空间顺撕,连看都懒得看那作恶之人一眼就让他滚蛋了。”
不堪一击?林观鹊哑然,她偏过眼,与长缺叶相互对视,这四个字听在两人耳朵里能掀千层苦水。
先前林观鹊费了十足气力才将长缺叶从极穆的系统里救出,一直将其视为及其危险之物。
她们费心尽力拼命抵抗,不过是权雪镜轻飘飘的随手一击。
与天道顶级强者的差距至此,实在令人感慨骇然。
“试探二位神司有何用...”长缺叶少见的正襟危坐,没在座上扭成一团,猜想道:“唯一能对付二位的方式就是借那个空间将二位放置于混沌。”
就如先前借混沌之力杀死神使那样,以外力作媒。
秋桐音眼睛一亮,目中布满赞许,“雪镜姐姐也有过这各猜测!他或许是想试试我们置身宇宙混沌中能否自救。”
“不过嘛...”秋桐音的笑容明媚而张扬,似乎还在回味那一刻,话里压不下兴奋:“极穆根本没机会进行下一步,空间就会被捏碎。”
林观鹊虽感慨与风雷神的修为差距,却庆幸结果如此,她没忘捧场,顺着秋桐音正高涨的情绪:“从未见秋姐姐这样笑过,想来当时场面一定足够振奋人心,风雷神的功力...真叫人望尘莫及。”
虽说至今她登达圣境,但到底有些取巧投机,不似风雷神根基完备,在圣境终年累月塑身,同一境界,依旧相差千里。
“毕竟身缚天道,六界断层第一。”长缺叶接过话,眼里尽是艳羡:“如若风雷神能被轻易撼动,我看我们面对极穆那货都无力挣扎了。”
比喻虽得当,断层两字可属实戳到林观鹊心窝里,如今六界第二是她,但比起最强者,她还在沟里翻腾。
林观鹊别过长缺叶那张好嘴,只当没听见暗喻。
“但我有一处想不通...”林观鹊眼前闪过一丝异色,在秋桐音略显幸福的笑容中开口:“极穆既然能洞察我们的身份和部分浅显的消息,他怎会不知风雷神的修为的可怖,不怕送死?”
按理来说,极穆不该不知道自己碰不了这二人。
秋桐音笑意回敛,视线向上方飘去,叹了口气,想想才说:“哎,要说这个,他确实有些功夫,不到一眨眼就能消失,方圆百里都找不到他的痕迹,我那生灵道都跟没用似的。”
“找不到才是对的。”林观鹊垂眸,话语逐渐低沉:“他有那个系统做防护,能随时藏身至我们不可见之地,一直以来,我们抵挡他的攻势虽足够,将其彻底杀死却难。”
无数次交手已经告诉她事实如此。
秋桐音微蹙眉,比喻来得巧妙:“那不是像个沟里的臭虫,看着恶心又无处不在,彻底清扫干净是难上加难。”
贴合的比拟引长缺叶点头,心有共鸣,林观鹊依旧半阖眼目,若非指尖有轻微的搓捻,都让人觉是被困意带离思绪。
林观鹊的目光在膝骨处搁置许久,眼底泛滥的波纹愈渐繁多。
她脑中不净,心间难安。
“你是想到什么了?”秋桐音似洞察到林观鹊的异样,走近几步询问。
见秋桐音乐够,林观鹊抬起手腕,揉向怎么也无法展平的眉心,缓声开口:“极穆能推演久远之事,分明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伤害到你们,甚至有被风雷神发怒瞬杀的风险,也可能就此给了二位神司顺理成章助我的理由,为什么还一定要出现,完成这一出戏剧?”
“你是这个意思?”秋桐音稍顿,听林观鹊的话后才从爱慕泛滥的情绪中恢复该有之色,很快沉下脸来,“他不是来试探,而是有别的目的。”
林观鹊点点头,“力量悬殊太大,且他所做之事与二位执掌权责互不相干,试探的结果根本不需尝试就能得出,极穆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除非,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秋桐音呼吸受滞,周身的气氛都肃穆了些。
林观鹊偏头向长缺叶,说起不久前的事来:“我先前问极穆,为何打着灭世之名,却只做微若蚊蚁的动静。按理来说她应该会反问我,但他看起来并没太大反应,反而说会如我所愿。”
“这不像我戳到他古怪之处的反应,反而像想快点将这个话题掩埋,顺我心意来说。”林观鹊只觉头痛欲裂,思绪混乱到抓不到线头。
她闭上眼,再去想那一刻,抽离自己思维上在当日的倾向,以一个在自己身后的另一个自己来说:“我一直觉得他若要灭世不当这么安静,所以他答应的那一刻,我确实有些如愿以偿的感觉。”
只有自己旁观的时候,才觉昔日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如当时所想。
原本只是觉奇怪,自觉推动极穆行事后就暂且心安。
也是今日秋桐音深夜到访,揭露极穆冒险向风雷神试探之举,再一次挑起了她原有的疑惑处。
“先前我好似忽略了一点......”林观鹊声色低垂:“极穆若真要灭世,定越不过风雷神,若他的目的是拿梦魇术将全天下人放入一个梦魇的牢笼困死,哪怕少几个人,都不算彻底灭世。”
当初觉得极穆可笑,就是因为六界地广,界外还有一众不知数量的隐居狂士,而世间天生无梦之人尚能称作群体,极穆几乎不可能做到让每一个人都困在梦魇之中等死。
往不好了说,极穆就算真在梦境之中把整个神殿都击退得逞,让执梦天司覆灭,那另外一部分幸存者会让全部神域之人现身保护。
而她的神责会暂由风雷神代掌,那么,风雷神会被天道暂赋开启梦境空间的能耐,也就是...极穆最终会面对上风雷神。
只要天道任在,在这方天地里,权雪镜捏死极穆会像捏死蚂蚁一样容易。
绝对的力量压迫之下,任何设计谋算都形同虚影。
极穆得蠢到什么地步才会选择最后去正面对抗风雷神呢?
以梦魇造势,势必会被她们神殿打压,若折在她们神使的刀下,极穆就已成败局;可若成功除掉了她们所有人,极穆对抗的就是风雷神和此方天地的天道。
怎么去想,极穆都没有活路。
那么...
极穆怎么会这么做呢?
林观鹊的神情愈渐犀利,她缓缓抬头,对上秋桐音的双眼,似要求证:“秋姐姐,倘若你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会不会弄到你的对手们人尽皆知?”
极穆起初坦诚相告灭世之言,就是同理。
秋桐音愣了愣,似乎明白了林观鹊所言之意,忽而站直身,语气逐渐豁然:“向来都是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更何况对面是对手,当然要多加防备。倘若真要让对面听见些什么,那一定是我成大事前计划的一部分!”
“不错。”林观鹊点头,面对有些能耐的对手,稍微有些智慧的人都会这般做。
她自诩足够让极穆把她当做不好对付之人,故而极穆如此,更叫她想不通。
林观鹊有些坐不住,缓缓起身,脚下有些虚浮,声色却沉闷:“极穆没见我几次就堂而皇之去说灭世之想,我一直以来都把他这种作为当做气焰嚣张。他确实有些狂妄自傲,但我又觉不至于此,让他自己的心思毫无保留。”
初闻灭世这惊骇之言,她满脑子都是如何阻止,起初相对平静时,她还觉极穆在憋一个大动静,可时间越长,她越觉得极穆不像要灭世的模样,不过是时不时冒头添乱,其余时候都不知在安静地做些什么......
说到此处,林观鹊的思绪反而梳开不少,眸中光色明暗交汇,不断推移所思:“真正嚣张的人一向愚蠢,狂妄自大者向来破绽百出,而这个极穆,迄今为止,我们都对他的了解微乎其微,不知破绽在何处。
我们所看到的,都是他展露给我们的。”
但,没有人会让对手率先知道自己真正的目的。
“对啊...”长缺叶叹息忽来,她目色频动,猛得拍向座椅的扶手,一并想到足够应证林观鹊所思的一处:
“这个极穆也没有我们这儿的修为,当初清怀一拳都能将他打到熄火...灭世必然会有正面的抗衡,极穆就算身法高深,也做不到一直闪避,从每一个高修手上脱逃,灭世要面对的是成千上万的人,他不会这样选择。”
“那会不会...”林观鹊也还不够确定,带着猜测道:“他的目的根本不是以梦魇术灭世,灭世之言下,覆盖了他真正的目的。”
“他到底要做什么...”长缺叶语气不由急促。
“还不清楚。”林观鹊低叹,有些昏头,她思绪受阻,不知如何继续推进,合目定了定心,将旧事一一回想后,稳声道:
“如今只有一个事情可以确定,极穆要阵石并不作假。”
自默海阵石被翻出后,长缺叶出事、迟欢遭难、老海主被替、南城清剿、人间边界玉氏,所有的大事都没有逃开阵石的影子。
虽不知极穆真正目的,但重回根源,还是在阵石。
秋桐音眉上如负千斤,久久难舒,低声自语:“那他今日这样贸然出现在我和雪镜姐姐面前...会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