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消息一向散播迅疾,各界布下的眼线又将此奇闻传至更远。
虽非牵连甚广的大事,到底令人惊骇,一时之间,处处哗然。
林观鹊远在上界,早醒之后不久,就听柠烛禀告全部。
话虽不多,却足够清楚。
“你是说,帝城王家的这个灭门案寻不见真凶?”林观鹊确有出乎意料之感,她看向侧身出有所遮蔽的身影轮廓,反倒好奇:
“你鲜少来同我说这些无关神殿的见闻。”
平常这些事,都是长缺叶来寻她闲谈,平日若不得她传召,柠烛从不为这等事自主出现在她身边。
“有关。”柠烛在屏风之后,语气恭敬:“秋神司身边的苏玉盏和苏玉壶都没查探出所以,但坊间流传,说是与人间天子相干,只敢偷着议论。
据说许多求见天子的官员各领极好处理的小事后就被打发回去,人间的天子只是表面命国师彻查,实则并不在意。
但...也有人说,或是异族所为,但这些都是猜测,柠烛拿不定。”
“既是灭门,断不是竹尘。”林观鹊的答案干脆:“她不是个残暴的君主,竹尘会把此事引火上身,任由流言传出,多半别有用意。”
她虽不够了解竹尘,但清楚灭门之事,竹尘做不出。
“那异族...”柠烛稍顿,而后问道:“倘若真是异族暗地所做,如今未涉及下界之间的关系,异族不动梦魇之术而有害于人,神殿是否下界干预?”
林观鹊未吭声,眉心微不可见地抽动,在等更进一步的说辞。
不得回应,柠烛便继续说着:“依照规则,不动梦魇术这等特殊技法的种族为恶,当由仙门与凡修处置,乃下界之事,神殿是为守梦境安稳而设,或...不便因此出面。”
不便..林观鹊眼皮半降,倒也明白为何此事会被柠烛传回。
世间规则如此,柠烛没有办法自行决断。
下界的事情她一向听过便罢,鲜少过问,任由其去,为数不多的几次皆与不知徐挂钩。
当不当做,得由她来抉择。
她侧身踱步,走向罗盘,触摸罗盘之上带有年岁的痕迹,说起旧事:“上古战神陨落前,其神责分化成二,一归于我方,可在所执掌领域内为万生性命执剑;二处风雷神之辖,是为代天道平衡规则、垂赐悲悯,只有遇下苍不敌之势力,或下界因战事死伤到一个可怕的程度,才能得风雷神出手。”
林观鹊忆起秋桐音在妖族同她的感慨,心绪万千。
她叹出的气道摔在罗盘外壁,引得一阵嗡鸣。
“起先,倒有仙府来做除恶卫道之举。”她道:“但今时不比往日,这帮异族人若真冒了头,仙山之中又有多少人能招架与追踪?
生来为仙胎灵骨者,与肉体凡胎修得仙骨是两个境界,这也是为何仙府落幕之后,仙山追逐至今,依旧无法顶名取代之故。”
可惜,世间再无仙府,只有仙府旧址,留得一帮分散在六界各处的幸存后代,和一片破败云域。
林观鹊眸色寡淡,好似只在说一出平常话罢了:“仙门之众大多还是气正心高,但异族狡猾凶狠,且有他们无从涉及之处,势微之下难取上风。若神殿有能力却不干预,冷眼等待规则固定的情形出现再出手,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伤更多。”
她半回头,视线自近处拉远,向柠烛带去,“你若真觉神殿该不管不顾,应当不会这样来试探我。”
好在她不愚钝,知道柠烛是故意以心中只想的反面来试探。
话中无怪罪之意,倒有几分冲开平淡的波澜。
屏风之后的人瞬时矮了半截,有膝骨跪地之声,语气如常恭敬:“柠烛惶恐,还请神司恕罪。”
“你有何罪?求个安心罢了。”林观鹊一向宽心,“规则束缚了风雷神,是因天道需要在世间横一杆绝对公平的秤,但却没有过分强迫于受到约束的我们,勒令绝不可为,在不涉明令禁止条例的前提之下,我们当做该做的事,行该行之责。”
“是。”柠烛道:“柠烛会让人留意帝城动乱的异族。”
“不,错了。”林观鹊神清气朗:“异族当除,但不需在灭门案上费心。我仅是回答你的忧虑之处,并不觉此事有关异族。”
若异族是受竹尘指示,就会同竹尘登基后派人刺杀顽固旧臣的那次一样,不至于灭人满门;可若是异族自行为之,便不用将痕迹藏至滴水不漏。
“我倒好奇。”林观鹊微微偏下头,思考道:“柳丝桥反家,王氏灭门,就没有人怀疑到柳丝桥身上?”
分明这个才是最该被疑心之人,却没有一丝一毫出现在柠烛的叙述之中。
这不对劲。
柠烛解释:“当日柳峰主在宫城之内,很多人都能证实,故而百姓之间最初的疑虑逐渐没有。”
“没有?”林观鹊拉长话音,目光如炬,扯开唇角时,有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这种事情摘太干净,反而不合常理。”
若柳丝桥没有这样恰好避开事发,被摘得这么干净,反能让她相信此事与柳丝桥毫无干系。
不过这些,到底是下界之间的麻烦。
“先去做事吧,这不是我们如今该在意的。”林观鹊一挥手,淡声吩咐道:“再去玄鸟族探探,下五界会聚,他们也会派人出使,弄清出使者是谁。”
“是!”
应声之后,屏风后的影子瞬间消退无踪。
林观鹊收回目光,走向殿中深处的桌案,向一个海螺状的法器伸手。
这本是长缺叶赠于清怀之物,用于在远方传声至长缺叶耳边,清怀将千里传音学了个大概后,此物已然派不上用场,长缺叶便在此去妖族之前给了她来用。
先前长缺叶带婉沉见过丛鹿后传音入耳,她借此物与长缺叶闲谈过几句,婉沉想多待些日子,她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转眼几日,都没有传声而回,也不知长缺叶那处是何情形。
她慵懒靠在桌案侧,拿起海螺法器,将神力注入,放在嘴边呼唤:“长缺叶。”
话声之后,她扫开紧闭的殿门。
没隔多久,耳边就传来长缺叶那欠欠的语气:“在呢在呢,我的好神司有何吩咐?”
林观鹊捏了捏耳垂,只觉声音太大,又挥手将殿门关紧,问询道:“你那边如何,可有何事发生?”
听长缺叶语气,应当没什么麻烦,这几日不回禀,多半是在外玩忘了形。
稍等片刻,耳侧的来声稍稍削弱音量,还是那般让人想握拳的语气:“见过不知徐了,待今日晚间再带婉沉去见见她阿娘,就道别返程,不用太想我们~”
“玉茶催近日可在妖族?”林观鹊一如既往直接,话虽平和,相较于长缺叶的语调,到底冷淡太多。
“在呢。”长缺叶回答:“我昨儿还去她面前转了一圈,她演得还算毕恭毕敬,滴水不漏。”
林观鹊眼下沉稳,到底还是为一份好奇问了声:“几时去见的?”
“白日里。”长缺叶答道:“晚上夜黑风高,我也怕被这家伙趁我不备偷袭啊...今早还见着她与不知徐共用早膳呢。”
白日...共用早膳?林观鹊心下涌上有由头的不快,到底还是因关切问了一声:“不知徐她近来如何?”
“好着呢!哼...”长缺叶可算换了语气,尽是状告无门的烦闷与声讨:
“她可会做人,拿我徒儿做顺水人情,推清怀去陪迟欢玩乐?清怀更是不着调!说是跟来陪护我,现在几天都不见人影!居然就在迟欢那院里住下了?哼...到底知不知道来做什么的,怕是我现在被谁抓走她都不知情!”
听这斗转的语态,长缺叶当不是闭口传音,是真呛出口来。
这番话入耳,林观鹊免不得撑开唇角,显出人前难达的笑容,想来是她那精明的大猫看出端倪,看不下去后找理由将清怀弄走几日,叫长缺叶自己体会。
这成效,可比她那些轻飘飘的劝诫管用许多。
不知徐做事,也向来是手起刀落,直接而精准。
既然没她什么事,她便说她该说的:“妖族中心岛屿就那么大,腿在你身上,把她找回来就是,她认你做师尊,还能不随你走?”
“笑话。”长缺叶的语气严肃不少,一副有理有据之态:“从来没有师尊去请徒儿的道理,她不愿回,不妨就留在那,脚在她身上,她还不会回家不成?”
觉察人心急难平,林观鹊无奈摇头,自得推波助澜一番:“我晚间在神殿等你们整齐回来。”
话达最末,这边满意地放下海螺,另一传声处的人却张了张嘴,合目叹息,最终没有再回声去。
长缺叶在院内掐腰置气,越想越心情糟糕。
要说这清怀一路上话说多好听,揭过遇到旁人跑得是一点不回头,到底记不记得来此做什么...
如今细想之下,林观鹊的话倒让她有了个把人抓回的理由,神司要召人回程,她先把这野了性子的人带回家再说。
“呼...”一口浊气长而深重。
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近来越发安不下心,易燥易怒。
独自立于院落间,心绪不稳,丝毫未察身后同她一样站定许久的人。
“师尊...”
这一声在长缺叶沉默稍久之后。
长缺叶呼吸滞于半道,这道声音的出现有些不合时宜,她心弦之上的拉扯太突然,使她双手捏紧,耳边能震响心跳的猛烈之响,几近僵化身躯。
她需要在记忆间反复确定,方才所听到的一声是否如她所想,却不敢回头印证。
她在自个找的空置小院暂居,敢大声述说不过是仗着此处荒凉无人。
怎么就......
那她刚才所言......
长缺叶一动不动,想回头去却不知从哪一半身躯发力。
却听身后有脚踩落叶,步步逼近之声。
还有更为清晰的咬字:
“师尊,清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