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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Augu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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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漉漉的云正缓缓压向梅江。

远处池塘浮起一层白蒙蒙的雾气,与天空的灰云连成一片,分不清是水汽升空,还是云层沉降。

时值八月中旬,梅子林的胭脂梅已经熟透,诱人的果实缀满枝头。

深吸一口,鼻腔内满是梅子的沁香,恍惚间咬破一枚新摘的青梅,酸意先刺舌尖,甘冽旋即漫过喉间,又被风的清凉中和,化作一缕绕梁不绝的回甘。

若伸手欲掬摇曳的树影,指尖恐要沾上风的痕迹,空气中梅子香是流动的清甜。

它不似玫瑰浓烈,也不如茉莉淡薄,恰是酸甜交织、汁水丰盈的芬芳。

往年时,冷鸢总会来梅林间帮忙。

她身形轻盈,穿梭于疏影横斜间。

指尖采撷处,一颗颗圆润的梅子落入篮中。

采撷后的梅子会被运至食品加工厂,经过挑选,饱满的梅子用盐水浸泡数日,再置于竹筛上晾晒,直到梅子皱缩成干果,可以长时间保存,随时取用。

酿梅子酒是每年的重头戏。

将梅子与高粱酒密封于陶瓮,深埋地窖发酵数月,待到开坛时,酒香四溢,混合着梅子的酸涩,醇厚回甘,令人陶醉。

梅江旧巷的老人常言,一壶梅子酒可祛寒煦体,活血通脉,益气养颜。

每逢风雪天,冷鸢携着新酿酒浆,踏雪叩门。酒糟亦非弃物,拌入麸糠饲猪,家畜食啖,膘肥体健,筋骨结实。

梅子酱与梅子醋,堪称厨房的“灵犀一笔”。

捣碎的梅子熬成浓稠酱汁,可涂抹在馒头或烤饼上,开胃醒脾。

梅子醋用来凉拌菜肴,或作为调味料提鲜,酸涩中透清冽,寻常白菜豆腐羹,因它点睛,滋味层叠,余韵绵长。

梅江妇人擅以梅子酱作伴手礼赠予亲友,冷鸢偶尔会教孩童取酱调胭脂,唇染嫣红,天然晕色,不输纸醉金迷的昂贵妆品。

梅子还有药用价值。

核仁晒干研为细粉,止咳润肺。梅叶煎汤,清热解毒。

小小的梅江,勤劳朴实的梅江人,凭借梅子小小的果实,点亮了生活的烟火日常。

梅江的梅,静静默默,却生生不息。

生活在梅江,似一瓮默默陈年的酒,不烈不寡,恰以沁心。

*

天空被灰白云压得极低,好似随时要滴落下水滴,却总也不见雨落,只将湿气一遍遍淤积、发酵。

“冷鸢。”

空气中飘着层看不见的水汽。竹篮悬于臂弯,冷鸢全神贯注采撷梅子,忽听耳畔炸开一道懒洋洋的男音,尾音还拖着没醒透的倦劲儿。

熟悉得近乎痛觉。

有意慢半拍转过身。

少年斜倚在梅树边,今日破天荒穿了件黑衬衫,领口歪歪敞开,锁骨线条在树影中忽隐忽现。

头发乱蓬蓬支棱着,像被风揉了一路,眉眼间浓缩着未醒透的戾气。

“你怎么来了?”

明知故问。

“想你。”

裴野插着裤兜闲庭信步趋近,鞋底碾过满地落梅,倏然抬手,指尖虚虚往她鼻尖一勾,蛊惑的声音中透着坏。

“消息不回,打电话你掐断,逼得我找人问你在哪躲着。”

“……”

哪有躲。

冷鸢耳尖微烫,侧身避开过于亲昵的触碰,竹篮被她攥得紧了紧。

“在忙着摘梅子。”

咬重音间,忽觉树影晃动,呼吸陡然凝滞。

裴野竟将整个身子压向她所倚树干,树叶婆娑间,他半张脸浸于光下,半张脸笼于暗处,愈发显得眉眼深邃。

舒尔俯近,鼻尖几乎要蹭上她的,呼吸滚烫。

“我还没有梅子重要呗。”

又抬手从她发间拈下一瓣落梅,指尖沿着她下颌线慢悠悠划至唇线。

“梅子摘得这么认真,对我爱搭不理,你说你是不是偏心?”

“……”

一个大活人同草木较什么劲?

“我要摘梅子,你…有点碍眼,让让。”

冷鸢喉间一哽,强自镇定地推开几欲抵至鼻尖的容颜。

腕骨却被裴野擒住,谑笑自眼角漫溢,染上几分邪佞的旖旎。

“碍眼?”

话落,身形骤倾,唇畔几近相触,偏在毫厘之差戛然而止,温热气流撩得人眼波微乱。

“让不让我碍?”

“……”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骨子里这么浑!

一缕湿热的风迎面涌来,鬓边碎发被吹得轻扬,她挣动间腕上桎梏愈紧,竹篮终是跌落尘埃,几颗青梅滚落。

恰似纠缠不清的情愫,散落满地。

裴野却顺势另一只手撑在她身后的树干上,姿态似要将她纳入怀中,却又在咫尺间停驻,留下一线危险的空隙。

“这树碍不碍?”

“嗯?”

“……”

哪有你碍眼。

梅香混着他身上的薄荷烟味熏得人筋骨发软,偏生他还不肯安分,鼻尖故意蹭过她的颈窝。

“我觉得挺碍眼的。”

“……”

他自问自答吗?

“裴野!”

热气横冲直撞,冷鸢有点恼,抬脚欲退,却被他膝盖抵住腿.弯,动弹不得。

笑得痞气四溢,喉音带着蛊惑。

“恼了?”

松手时她身形微晃,后退不过半步,衣领已被扯住。

又踉跄跌回他怀中,后脑撞上硬实的胸膛,闷哼一声。

恼意与心跳皆在无声处翻涌。

身后人趁机在她耳畔吹气,热气径直往她敏感的耳蜗钻。

“冷鸢,你说为什么开学这么早?再过不到十天,我们就要分开了。”

“……”

是她让学校开这么早的吗?

心底却反复咀嚼着“十天”两个字。

暑假的尾巴灼得人心慌。

而她人生短暂得连一场蝉鸣都承载不住。

恍惚间,指尖不慎触落枝桠间一枚含苞的白梅,似雪非雪。

却被裴野俯身拾起,坏心眼将花簪入她蓬松的丸子头。

“啧,还挺配。”

她恼意初起欲摘去梅花,他却早有预料般后撤半步,目光痴痴缠着她。

“不拍个照片可惜了。”

舔了舔后槽牙,带出一缕玩味笑,手机镜头对准她时带了几分侵略的美感。

“咔嚓”一声连拍数帧,甚至故意将焦距迫近她眉眼,像素贪婪捕捉每一瞬神情。

“删了。”

冷鸢愠怒地伸手欲夺手机,却被他轻而易举提腕一扬。

逆着光倒退一步,衬衫衣摆被风掀起,露出精瘦的腰线。

“删了多可惜。”

懒洋洋瘫在树荫下,手指还朝着她勾了勾,似挑衅似挑逗似威胁。

“冷鸢,你要是上大学敢喜欢上别人,我就把这照片发到校园群。”

“……”

她早已没有选择喜欢他人的余地。

若问她现在喜欢裴野吗?

答案是肯定的。

仅仅因为他的一句“想你”,她的心便乱了方寸。

他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时刻缠绕着她。

明知不该放任他靠近,明知不该纵容自己沉溺,可还是动了心。

明知喜欢太烫,太痛,会灼伤手心,却舍不得松手。

她立于悬崖边缘,向前一步是万劫不复,退后一步是永世孤寂。

“轰隆隆!”

天际忽闻闷雷涌动。

云层再度噬尽日光,梅雨季特有的阴郁沉甸甸压向人间。

坐落于梅子林边缘的青瓦茶馆错落有致排列着,木质檐角垂坠着竹帘,铜铃悬于檐下。

风掠过时叮咚作响,是人们休憩的理想地。

裴野与冷鸢择一临窗雅座而入。

店内熏着松木香,老板娘笑容满面沏来一壶云雾茶,袅袅雾气凝于杯沿。

配茶的是梅子蜜饯,用竹编碟盛放,酸甜沁齿。

推窗望去,梅林已笼入烟雨迷阵。半青半黄的梅果缀满枝头,被雨水洗得透亮。

此刻,天地皆寂,檐铃断续,茶雾无声。

两人静坐窗前,默看烟雨蚀尽远山轮廓,青梅在朦胧中愈发皎洁。

万物似在等待,等一场骤雨止歇,等漫长梅雨季走向尾声。

裴野歪坐在条凳上,长腿闲搭桌沿,风撩起衬衫一角。

信手拈起竹篮中一枚青梅,指尖染了酸涩的汁液,却偏不擦拭,反将湿痕故意蹭上她雪白腕间。

冷鸢眉边微卷,横他一眼,他只嬉笑出声,齿间脆响咬开青果,酸意漫过舌尖,硬要装出满不在乎的模样。

汁水溅上唇角,他懒懒伸出舌尖轻舔一圈。

她懒得与他计较,转眸间,忽觉人影欺近。落日橙发梢扫过她耳畔,腔线低得缠人。

“合个照呗,留个念想。”

窗外雨声忽急,她置若罔闻,只将眸光凝在雨中的梅林间。

雨珠坠入枝叶,溅起细碎的清响。倏然间,有飞鸟掠过窗前,翅尖沾了雨汽,扑棱着没入林深,惊落几颗青梅,滚落在泥泞上。

梅林尽头,灰白色调的法院静立,镂空花纹的石材幕墙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似一张无形的法网,疏而不漏。

或许,有机会的。

裴野却已等不及,指节分明的手勾住她削肩一带,动作痞里痞气却力道轻巧。

冷鸢猝不及防侧身,他已趁势将手机怼至她眼前,闪光灯“咔”地一亮。

伸手欲夺过删去唐突的影像,他却顺势揽住她椅背,手臂松松垮垮虚笼着。

雨丝被他的纠缠失了章法,噼啪声中掺了不安分。

她凝眸于手机屏幕上定格的画面:

自己颦眉的侧脸,裴野笑得歪斜,背景是烟雨梅林。

嫌弃般欲删,却被他抽走手机,指腹在屏幕上流连。

“多好看。要不,再拍几张?”

“……”

语罢竟真要举手机再拍摄。

冷鸢终是忍无可忍,抬手拍开他扰人的手掌。

裴野嬉笑着缩回胳膊,却悄悄将合照设为锁屏壁纸。

梅林细雨依旧淅淅沥沥,他的眼角却蓄着比酸梅更勾人的笑意。

后来每逢梅雨季,茶馆老板娘总见一位少年倚窗静坐,指尖摩挲着手机屏保上的照片。

照片拍摄于雨中的梅林,黑衬衫少年衔着青梅,笑意恣意猖狂,眉梢眼角尽是少年心性。

碎花裙女孩坐于他身畔,眉间蹙着嗔恼,唇角却洇开一抹梨涡,似嗔似怨。

春逝秋临,花绽花凋。

梅雨岁岁,湿了青石,老了苔痕。

可是,少年再也没有出现。

窗外人影寥落,唯余檐下铜铃,叮咚作响,亘古不变。

*

冷知诺回来了。

带回来个男朋友。

眉骨轮廓与裴野确有几分重叠,却又不似裴野那般痞。

整个人温温润润的,易亲近拿捏。

距八月二十五仅余四日,冷鸢已通过手机订购赴京北的火车票。

梅江交通闭塞,唯存绿皮火车,高铁与飞机皆未通航。

列车定于八月二十三日晚六时发车,翌日临晨六时抵达京北。

所有开学用品尽数在京北购置,仅携一内装录取通知书等资料的书包。

大伯一家表面佯装难舍,暗地却巴不得她早点离开。

冷鸢心中明了,却未予戳破。

父母遗留的宅院,任由他们居住。

毕竟,能否走出梅江尚是未知,能否摆脱梅雨季的困缚亦未可知。

前路未明,诸事待定。

唯能且行且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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