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韫只是看了钟珉一眼,她不想解释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可是如果什么都不说,又好像默认了她给周正昂代笔。
那对于周正昂来说,是无妄之灾。
所以孟知韫在本已完全走进房间后,又退回来面朝钟珉,她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你没有必要质疑他的专业性,他的手稿都是他自己亲手画的,没有任何人代笔。”
钟珉见她严肃,连忙换了副笑脸,“别生气嘛,我就是猜测。主要是周导啊我感觉他真的很忙,这段时间工作排的很满,这分镜手稿又是比较麻烦的东西……哎呀是我小人之心了,你别介意。”
“不是我介意。”孟知韫语气跟着软下来几分,“我只是不希望别人这么去恶意揣测他。”
钟珉忙点头道是,思来想去说点什么能找补。
“欸!明天有个大人物要来探班,你想不想知道是谁?”
谁知孟知韫已经关门进屋,毫不留情。
钟珉忍不住耸肩笑出声,“无情的女人。”
次日上午,《水月镜花》电影剧组的第一幕终于拉开序幕。
原著老师叶平亲自到访现场监督,周正昂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特意选了个原著中不曾出现的一幕戏。
原著中,女主角月心是天真烂漫的大小姐,被喜欢的男同学骗入日本军`阀所控制的赌场试炼胆量,月心在赌场中意外撞见和日本人聚会的男主角张耀琳,偷听到张耀琳准备背叛国家的消息时,月心不慎惊动屋内的人,几番周折后侥幸离开。
日本人派张耀琳去她家灭口,杀尽她家中所有人,只有她在母亲的帮助下成功逃到乡下姑母家,才得以苟活。
三年后,月心重新回到故土,此时的张耀琳已经扶摇直上变成伪政·府的二把手,名副其实的卖国·贼。月心为了接近他报仇,开始一系列颠覆从前的生活。
剧院版本中,月心在简短的背景交代后,直入主题,埋伏在张耀琳身边。
而周正昂改过剧本的这版,并不是如此。
他不仅调整了女主角的戏份,还给她在赌场逃脱时,增加了和男主的互动。
直接用镜头表达出是男主放她走的。
这就和后面还要被男主灭门有矛盾,原著中男主没有直接表示过对女主的好感,基本是女主在倒贴,在谋杀他的同时爱上他,而男主从始至终应该没有爱过她。
所以由钟珉为首的一派老观众起初看到这个剧本时,又惊讶又生气,认为周正昂这是毁原著。
可无奈人家是导演,想怎么拍就怎么拍。
可现在戏演到原著作者面前,自然有些人想看周正昂被训的笑话。
原著作者叶老先生是业内泰斗,年近八十岁,杵着拐杖坐在导演椅旁边,起先一声话都没说。
镜头前,女主角月心正在赌场四处逃窜,当她进入一个死角时,张耀琳出现了,他像个冷面阎罗站在她面前,月心吓到跪在地上流泪失语。
后面传来紧迫的脚步声,张耀琳将月心拽进没有人的包厢里。
屋内没有点灯,两人面对面站着,互相不说话,全靠眼神戏。
张耀琳看月心,打量,猜忌,戏谑,若有所思。
月心不敢看他,一直抵在墙角颤抖。
直到外面追过来的人走了,月心向张耀琳道谢后也准备离开,谁知张耀琳突然开灯,从屏风后挑出一件旗袍扔在她脸上。
“脱。”
—
孟知韫刚缝制完第三套女主戏服,这是一件比较朴素的天蓝色棉质廉价旗袍,上面被刻意洗的发白,边角毛躁。
她拎起来上下看了看,确认没什么问题后用衣架撑起来。随即打电话给片场那边的造型师,“衣服好了,你们什么时候过来拿?”
造型师艾文声音压得低,旁边还有点嘈杂,她用手捂着手机,“孟老师孟老师,片场出事啦。”
“什么事?”孟知韫拿起桌上早晨洗过的苹果,她一直没时间吃饭,这是她今天第一口。
“叶老爷子今天来探班,刚好看到周导改的那出戏,现在正大发雷霆呢!”
果肉进了嘴里才知道酸,孟知韫被酸的太阳穴猛跳,忙将苹果吐出。
另一面回应艾文的话,“去找个老爷子熟悉的人,安抚一下,别气出毛病了。”
艾文听她语气淡定,仿佛意料之中,于是反问她怎么不惊讶。
孟知韫笑了笑将手里的苹果扔进垃圾桶,“我想大部分看了剧本又看看过原著的人,应该都能猜到吧。”
“晕死。亏你还是周导大嫂呢,怎么坐得住。”艾文随口道:“不管了,反正现在这边还在闹呢,我去凑热闹。”
孟知韫是周正昂大嫂这事不知道谁传出去的,不过孟知韫也没指望过能保密多久,毕竟即使他们不说,港城那群狗仔闻到味也会过来。
好在这个剧组拍戏很隐秘,外来的陌生记者都进不来,不然孟知韫真见不得这么淡定。
她放下手机,左右想过还是决定去现场看看。
路上遇到几位场务,一边干活一边闲聊,“周导可真行啊,直接把老爷子的医疗团队都安排上了,生怕人是站着走出这个片场。”
“他是知道人看了会生气吧。”
“这别说叶老爷子看了生气,我见了我也生气,改成什么玩意了。”
……
越靠近片场,气氛越是凝肃。
孟知韫巧身混入侧边一处稀疏的人群中,在前面人身体的遮挡下,她只露出上半张脸。
刚好瞧见风暴中心的两人,坐在太师椅上将手里拐棍一直捣地的叶老爷子,还有站在他旁边默不作声,瞧不出喜怒的周正昂。
“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老头子放在眼里!”叶老爷子一把年纪,但中气很足,说的话能传出十里远。
旁人站的远都觉得心惊肉跳,别说离他那么近的周正昂。
可周正昂硬是连眼皮都没跳一下,只沉声道:“抱歉。”
“我不听你道歉。”叶老爷子手一挥,拐杖腿差点甩周正昂膝盖上,“我不管你哪个牛逼的学校毕业的,又拿了什么奖,我的剧本,你甭想改。现在赶紧把剧本换回我的原著,张耀琳不能爱上月心。”
周正昂瞥了眼太师椅上的老爷子,随即冷静道:“抱歉,我做不到。”
“什么?!”叶老爷子气得站起来,开始没站稳晃来晃去弄得旁边钟珉忙上去扶他,他又推开钟珉,径直走到周正昂面前,“你到底有没有看过我的原著,张耀琳是野心家,他不可能爱上任何人,他只爱权力。”
说罢他又背过身去,“我懒得和你讲这些,反正你必须给我按原著拍,别把我好好的戏拍成婆婆妈妈的爱情片。”
片场气氛宕入冰点,大家面面相觑,各怀鬼胎。
周正昂长身颀立,一手落袋,一手搭在旁边的摄像机上。
他清冽的双眸淡淡扫过在场众人,偶然遇上闪躲不及的孟知韫,他依旧未有停留。
大约过了半分钟,周正昂喊来程让,“送老爷子回家。”
程让应声,上前请叶平出去。
旁观的皆是哗然,大家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说这周正昂实在不懂尊重人,叶老爷子什么身份,他也敢无视,未免太嚣张。
这么看来,剧组多半是要凉咯。
叶平德高望重一辈子,什么时候受过这个委屈,当场气的就要晕过去。
可把钟珉吓坏了,“您消消气消消气,别把自己身体气坏了,不值当。”
叶平可听不进去,指着周正昂的手一直抖,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
没多久,翻着白眼像快要窒息。
众人吓坏了不知如何是好,程让也赶紧联系场外的医务工作人员。
手忙脚乱时,一直藏在人群后的孟知韫侧身走了过来,她蹲在靠在椅子上的叶老爷子身边。
双手干脆利落解开他的领口,接着又伸手在他外套左边口袋里摸来摸去。
钟珉正着急看她这动作很是不解,“你干嘛呢,别添乱。”
孟知韫继续摸他右边口袋,终于从里面摸到一个小瓶子,她揭开瓶盖倒出两粒药在手心上。
然后将药塞进叶老爷子嘴里,怕他咽不下去,孟知韫左右看了圈找水。
钟珉那个愣头青,也只知道跟着她转头,也不知道她具体要什么。
好在这时从旁递来一只手,那人手里拿着一瓶拧开过的矿泉水。
孟知韫看都没看就接过,再将水倒了些进叶老爷子嘴巴里。
医务人员赶到现场时,叶平的喘息声已经好了很多。
孟知韫用手掌在他胸口顺气。
叶平很快便恢复了清醒,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子,疑惑问道:“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药在哪?”
孟知韫手上停了动作,继续躬身在他旁边,笑着轻声回答,“我是您女儿的学生,她跟我说过您有哮喘,药盒喜欢放在外套里面口袋里,而且那个口袋还是您爱人缝制的。”
叶平老脸垮了又垮,一时说不出话来。
越过孟知韫肩膀,他看到站在她后面的周正昂,一看见就来气。
叶平顿时脸色黑沉,嘴上哼声撇过头去,他看向孟知韫,“囡囡,你去帮我跟那个人说,我不要他拍我的戏,让他走。”
闻言,孟知韫微怔,她侧身扭头看向自己后面几步远的周正昂。
他也在看她,眼底的情绪讳莫如深,面对叶平这明晃晃的嫌弃,他的眼底也不曾有过一丝退让。
孟知韫冲他礼貌地笑了下,“周导,要不还是你来哄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