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得审查昨晚昨晚宫宴上皇帝中毒一事,所以原本的休沐被取消了。
慕九龄今早走的时候,将王喜留在殿内侍候凌睢,答应了凌睢等他晚上回来,便带他出宫。
天色渐暗,在人还未回来时,王喜侍候着凌睢换上了一件白茶色玉锦缎广袖长袍,披上了件鹤氅便站在殿前等着慕九龄回来。
一个像往常一样踏雪归来,另一个却并未像往常一样奔上前去拥住人。
慕九龄走上前来,凌睢只对他笑了笑。
凌睢自幼便不是那种,当两人之间生出了龃龉,便会摧眉折腰向对方求得原谅的人,即便有时候错在他。慕九龄生而为天潢贵胄又何尝不是。
两人从昨晚僵持到现在,谁也没有让步。
慕九龄:“等我换件衣服便走。”
地面堆着的雪,宫人还未来得及清理。
出门时凌睢脚下一滑,整个人重心向后倒去,慕九龄伸手将人稳稳接住,扶正了,道:“小心点。”
凌睢垂眸,“嗯”了一声。
慕九龄叹了口气,主动妥协,问道:“穿这么少,等会儿夜里冷。”
凌睢微微抬眸,对上他的目光,“逛着逛着,自然就不冷了。”
两人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初识那会儿。
凌睢以前常问慕九龄,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慕九龄常言道:“见了你之后。”
见了他之后,可究竟是第一次见面,还是第二次见面呢?这个段话语太模糊了。
凌是没问,慕九龄也未答。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在暮色中出了皇城。
马车轮转的“轱辘,轱辘”响,半响,声音渐渐停了下来,在闹市的前头堪堪停了下来。
是慕玉玄先下的马车,凌意紧跟其后。
京城的夜,火树银花,人潮攘攘。
慕玉玄伸手揽住一旁的凌意,道:“昨晚宫宴上的事算我的不是,今晚都带你出来了,怎么还板着一张脸?”
昨晚宫宴上,凌睢给慕玉玄倒酒时心不在焉,一不留神酒水便撒了出来,凌意连连下跪道歉,本以为慕玉玄不会和他计较这个,没想到却当众骂了他两句。
凌意道:“若我今晚趁机逃了呢?”
“那也得看你有没有那本事,”慕玉玄牵起他的手吻了吻,“我昨晚不也是听那些朝臣的话听烦了才发的火么?”
他突然认真道:“别再同我置气了,既然都出来了,便带你玩的尽兴。”
话罢,还未等来凌意的回应,就瞧见一个被玩伴追赶的小孩嬉笑着向他们跑来。
前头被追的那孩子没看路,堪堪撞在了慕玉玄身上,摔倒在地,手上拿着的糖葫芦,也落在慕玉玄脚边。
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瞧见眼前这人一身贵气,知道是不好惹的权贵,心想自己这次定然没命了。
凌意瞥见慕玉玄微微蹙眉,心里已经在暗自盘算着如何开口让他放过这孩子。
却令他没想到的是,慕玉玄竟然蹲下,亲自将眼前的小孩扶了起来。
“跑这么快作甚?”
那孩子依旧不敢说话,盯着地上的沾满雪和泥的糖葫芦,欲上前去捡起来。
凌意弯腰将糖葫芦捡起来,还未递给那小孩,慕玉玄开口道:“掉在地上的就别吃了。”
话罢,一旁的太监便从荷包里拿出了银两,递给了那小孩。
慕玉玄拍拍他的肩,“去吧,够你和你的朋友从那儿买了。”
那小孩张了张口,说了一声:“谢谢。”便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慕玉玄起身,对上凌意异样的眼光,“怎么?”
凌意低声道:“还以为你不会放过那孩子。”
“那你还真是误会本殿了。”慕玉玄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带你去瞧瞧这京城的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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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睢在出来前,听宫里的曾经溜出来的下人说过,每当这逢年过节,京城的热闹是寻常外地人不能想象的,他能想得到的和不能想到的东西,在这里全都有。
他倒是想起见识见识,但最重要的还是趁着这次机会同慕九龄缓和关系。
还未下马车便听见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或是街摊贩的叫卖声、或是勾栏瓦舍的杂耍声、音乐声、又或是路上行人的笑语盈盈,外面的喧嚣声一刻也不消停,自己心里的按耐不住的喜悦之音也开始说起话来。
凌睢撩开帘子,往外看,这一路上他做的最多的便是这个动作。
“还未到么?”他瞧见此处的行人已经不少了。
“就在前面。”话罢,却仍未见凌睢将头收回来,便道,“在这里停车便是。”
下车后,眼前的一切倒是让凌睢不知从何处开始了。
路中是密密麻麻的行人,道路两旁又是琳琅满目的商品,他生怕走了这边,便错过了那边。
凌睢望着前头,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突然被人牵了起来,慕九龄道:“跟着我,别走丢了。”
“好。”他勾了勾唇,答应道。
凌睢一面扫视着街边小摊上的东西,一面道:“等会想去看看打铁花。”
“前面有。”
两人挤进了行人中,与往来的行人肩擦肩,手臂挨着手臂。
慕九龄虽然行为和语言上有所妥协,但到底是冷着一张脸,凌睢牵着他的手,紧了紧,既然他都做出了妥协让步,自己为何又还要停留在原地,不肯后退。
只是他还未想到用什么法子让对方喜笑颜开。
是两人单独来的,没让侍从跟着,凌睢是在一直买东西的,他去哪儿慕九龄便陪着他。
“你难道就没有要买的东西?”凌睢问。
“暂时没有。”
凌睢若有所思,顿了顿,嗫嚅道:“嗯……我想先自己逛会儿。”
“为何要自己逛?”慕九龄不解。
“你先去自己去前面看看吧,”他推着人,“等会儿我们在这里碰面便是了。”
“你……”慕九龄满脸狐疑,缓了缓神色,“嗯。”
凌睢目送慕九龄走远后,方才松了口气。
慕九龄回头望了一眼凌睢,瞧见他正往回走,直到消失在人群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浮现在心头。
他在人群中站了良久,才回过神来。
许是方才自己的态度过于冷淡了,凌睢这才提出要分开逛,既然要分开逛,那便随他。
慕九龄记得前面有家糕点铺子,平常宫里上好的点心他从来不动,更别说民间的,只是凌睢喜欢吃这些东西。他勾了勾唇,趁着分开的这段时间过去瞧瞧。
还未走进店铺,一股甜香味扑面而来,这家糕点铺子生意好,队伍排到了门外。
慕九龄想着他本就没有什么好逛的,在这里排队买糕点,打发时间等凌睢回来倒也不成问题。
另一边,凌睢在一家卖手工编织品的铺子里,和掌柜的学起了编同心结。方才同慕九龄路过此处时,他多留神看了两眼。
他支开慕九龄便是想私下里跟这铺子的掌柜学一学,自己亲手做一个送给他。
他凝眸看着自己手中,那堆打了结的线,无奈笑了笑。
慕九龄会要这样的东西么?
掌柜瞥了一眼他的手上的东西,“噗嗤”一笑,“你编成这样,恐怕你那心上人还没拿到东西,就被吓跑了。”
凌睢虚心受教,“凌某实在愚钝,还请掌柜的多多指教。”
她重新剪了一段绳子,“再来一次,你可要看好了,这根绳子往这边穿……”
慕九龄排了半天的长队,却并未买到任何东西,因为铺子生意太好,里面的糕点是限选且限量的,这铺子里的糕点和宫里的并不一样,种类也多,他并不知道凌睢想要吃哪种,便也没选成。
他排了接近两刻钟的队,按理说他也该回来了,可折转回去,却并未看见凌睢的人影,环顾周遭也并未发现他人。
慕九龄垂在两侧的手紧了又松,他方才就不该答应他分开逛,万一凌睢趁着这次出宫的机会跑走了呢?
即便是不知道他的动机,但也不无可能。
可他能逃到哪去?
气极反笑,慕九龄将自己影卫召了出来。
影卫始终跟随着主子,藏在暗处,随时听候调遣的。
“殿下有何吩咐?”
慕九龄忍了忍,开口道:“去,将人给本殿找过来!”
影卫很快领命,转身消失。
他自己也往方才凌睢去的方向,寻人。
往回走的路上,他在方才停留过的铺子上来回绕了两圈,没人。扒开拥挤的人群,却连一个和他身形等量的人都没瞧见。担心他回到了原点,慕九龄又折转回去,还是没人。
“凌睢! ”他的呼喊声在人潮的嘈杂声中减掉了一半。目光一瞥瞧见那边摊子前有一披着白色鹤氅的人,走过去搭上那人的肩,扭头过来,才发现认错了人。
影卫那边并未传来消息,他们同样没找到人,慕九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行人,生怕在人人群中错过了他,街边的交错的光影映落在他的脸上,身旁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笑着、闹着、吼着、哭着,唯有他一人待在这中间,不知是当往前走还是往后去。雪下起来了,他站在原地,呵气成雾,有种淡淡的落寞感,分明周围很热闹。
咳嗽了下,喉咙间泛起了淡淡的铁锈味。
凌睢说要自己逛逛,可一去就是这么长的时间,是人在路上出事了?是被旁人绊住了脚?被人带走了?还是自己逃跑了?
凌睢付了钱,从铺子里出来,瞧见自己编的东西,又皱起眉头,他握在手中,垂落下来的长袖,将其遮住。
不远处,一人负手立于雪中等他,那人是慕九龄,凌睢放慢了脚步上前去。
凌睢捏了捏握在手心里的同心结,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却弄出了这样一个玩意儿,不免自责,不知等会如何向慕九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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