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提前离场的背影
高考首日的蝉鸣比往年更烈,像要把整个夏天的光阴都揉碎在滚烫的空气里。林浅握着2B铅笔的手沁出细汗,答题卡上的填涂区在阳光下发白,忽然听见斜前方传来钢笔尖划破纸页的轻响——是江叙在草稿本上画雁的声音,尾羽拖出的弧度,恰好与答题卡的边缘平行。
“请考生注意时间。”监考老师的提醒让教室响起此起彼伏的翻动试卷声。她抬头,看见江叙的背影挺得笔直,白校服领口露出半截红绳,是她去年送的护身符,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像落在雪地里的梅瓣。但那抹红色比平时更暗,像被某种阴影浸染。
语文作文题是“翅膀”。林浅盯着稿纸,笔尖在“雁”字的尾笔停顿三秒,忽然听见前排传来桌椅碰撞的响。江叙正慌忙捡起掉落的准考证,纸角上画着只振翅的小雁,翅膀下写着极小的“浅”,墨迹被汗水洇开,像他此刻慌乱的心跳。
交卷铃响时,她看见他的答题卡还有三题未填,钢笔帽没扣紧,在桌面留下道细长的蓝痕。走廊里挤满了交头接耳的考生,沈瑶忽然拉住她的手腕,画架上是未完成的《提前的离场》:穿白校服的少年攥着准考证奔跑,背影比平时单薄三分,而穿蓝校服的女孩站在教室门口,指尖还停留在他刚才碰过的椅背上。
“他妈妈的病情恶化了。”沈瑶的声音混着蝉鸣,“陆川说他凌晨在医院陪护,今早揣着速效救心丸进的考场。”林浅的指尖发抖,忽然想起早读时,他的课本里掉出张诊断书,姓名栏的“江母”二字被他用雁形纹遮住,像怕被命运看见的伤口。
食堂的广播在正午播报着高考注意事项,林浅盯着餐盘里的草莓酸奶,忽然看见江叙的座位空着,桌面留着半瓶没拧盖的矿泉水,瓶身上的便利贴被汗水洇湿,“别紧张”后面的小雁尾巴,拖出的弧度比平时长了一倍。
“林浅,准考证!”周曼的喊声从操场传来。她转身时,看见江叙的准考证躺在梧桐树下,照片上的少年笑得像初阳,而背面用蓝笔写着:“如果我提前离场,别难过,每只雁都有必须折返的巢。”尾句被划掉,露出下面的“其实我怕,再也没机会说……”
蝉鸣在午后两点达到顶峰,像要把天空喊破。林浅攥着准考证跑向停车场,看见江叙正蹲在自行车旁,指尖捏着颗速效救心丸,校服后背被汗水洇出蝴蝶形状,车筐里躺着支揉皱的玫瑰,正是高考前那场暴雨中掉落的那支,花瓣上的“浅”字便利贴,被他用透明胶仔细粘好。
“江叙!”她的喊声惊飞了栖在车把上的麻雀。少年慌忙起身,准考证从指间滑落,露出里面夹着的银杏叶书签,背面是她初三时的字迹:“江叙扣篮成功”。阳光穿过他发梢的碎光,照见他眼底的红血丝,像落满尘埃的星子。
“我……”他的声音被喉间的哽咽切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车筐里的玫瑰,“我妈她……”话没说完就被林浅拽住手腕,她的掌心温度透过校服传来,像盛夏的第一颗荔枝,烫得人发颤。“我陪你去医院。”她说,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他最后的勇气。
沈瑶的画架在教学楼顶支起,最新的《背影与追光》里,两个少年在蝉鸣中奔跑,前者的背影带着孤雁的倔强,后者的指尖几乎触到他的校服下摆,地面上,散落的准考证和玫瑰花瓣,拼成了“浅叙”二字。画纸边缘,她用红笔标着:“14:07,高考数学科开考十五分钟,江叙提前离场,林浅追出。”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盖过了蝉鸣,林浅看着江叙跪在病床前,握住母亲的手,忽然想起初三那年的暴雨,他也是这样替她捡被风吹走的试卷,结果发烧三天。床头柜上,摆着个玻璃罐,里面攒着三十七张牛奶便利贴,每张的小雁尾羽,都是她写“叙”字时的连笔。
“其实我早就知道,”她忽然开口,指尖划过玻璃罐的边缘,“你每天的牛奶便利贴,尾羽方向都是我座位的方位,就像每只雁,都在朝着同伴的方向振翅。”江叙的肩膀猛地颤抖,她看见他另一只手,正攥着张揉皱的纸条,上面写着高考作文的开头:“我的翅膀,是你笔尖的雁形。”
夕阳把病房的窗玻璃染成琥珀色,沈瑶的新作在画室完成,标题是《提前离场的光》:穿白校服的少年跪在病床前,背后是高考考场的倒计时牌,而穿蓝校服的女孩站在他身旁,指尖轻轻覆上他发颤的手背,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交叠,像两只在暴雨中相互依偎的雁。
深夜的日记本上,林浅写下:“提前离场的背影,是命运扯开的又一道裂缝,却让我看见,你藏在翅膀下的伤痕。那些没写完的高考作文,没送出的玫瑰,都是时光埋下的伏笔,等着某一天,用重逢的光,将所有的遗憾,都酿成翅膀的力量。”旁边贴着江叙的准考证,小雁的翅膀下,她用红笔补上:“我在这里,与你共赴人生的考场。”
晨雾漫进校园时,沈瑶在天台发现了江叙遗留的草稿纸,上面画着两只小雁,一只衔着玫瑰,一只护着病床上的身影,尾羽交叠处写着“浅叙同飞”。她忽然想起生物课学过的,雁群在迁徙时,若有同伴受伤,必有一只留下守护——而此刻的病房里,林浅正握着江叙的手,在晨光中轻轻说:“别害怕,我们的高考,从不是单枪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