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撕碎的勇气
七月的蝉鸣像被烈日烤化的糖，黏在教学楼的每片瓦当上。林浅盯着课表最后一栏的“毕业典礼彩排”，钢笔尖在“江叙”二字上洇出墨团，忽然听见后排传来纸张撕裂的轻响——是江叙在撕草稿纸，碎纸片像折翼的雁，纷纷扬扬落在他泛白的指节间。
“别撕了，再撕课代表该心疼了。”陆川的圆珠笔敲着课桌，视线扫过满地的碎纸，“沈瑶说你昨晚在天台写了二十遍情书，结果把‘我喜欢你’写成‘我喜雁你’，这能怪谁？”江叙的耳尖瞬间烧透，想起凌晨三点，月光把天台的地砖照成银色，他握着钢笔，笔尖在信纸上悬了半小时，最终落下的，却是“你课本上的雁，每只都在往我心里飞”。
彩排现场的聚光灯刺得人睁不开眼。林浅站在礼堂门口，看见江叙正在和苏晴说话，后者递过瓶冰镇橘子汽水，铝罐上的水珠顺着“江”字贴纸往下滑。她忽然想起沈瑶的素描本，里面有幅《盛夏的错位》：上周体育课，江叙把她掉落的雁形发卡揣进裤兜，却被路过的陈默捡到，误会成她对他的好感。
“林浅，该你了。”许扬的声音从后台传来，顺手塞给她张纸条，“沈瑶让我转给你，说江叙今早在校门口买了束蓝鸢尾，花语是‘宿命般的相遇’。”她的指尖划过纸条，忽然听见礼堂另一侧传来纸张撕裂的脆响，像冰棱断裂的声音。
后台的化妆间里，江叙盯着揉成一团的信纸，蓝鸢尾的花瓣落在“你是我十七岁的蝉鸣”旁边，被他的指腹碾出汁液。十分钟前，他看见林浅和陈默在走廊说话，后者递过个精致的礼盒，盒盖上印着熟悉的雁形纹——和她日记本的锁扣一模一样。原来那些他小心翼翼藏起的喜欢，在别人眼中，不过是随手折的纸雁。
“江叙，你的领带。”苏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看见满地的碎纸，忽然想起今早便利店的监控：他对着蓝鸢尾花束发呆，老板娘说“这花送喜欢的人最配”，他却在包装时把丝带打成了死结。她弯腰捡起片碎纸，上面写着“每次你低头改作业，发梢扫过桌面的声音，都像雁群掠过天空”，尾句被撕得只剩“我……”
彩排结束的铃声混着蝉鸣响起。林浅站在礼堂中央，看见江叙的座位空着，地上散落着蓝色的鸢尾花瓣，像他校服上永远洗不掉的钢笔渍。她忽然想起初三那年，他在暴雨中替她捡作业，结果发烧三天，而她连句“谢谢”都没敢说出口——现在想来，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早就在时光里碎成了蝉蜕。
“林浅，你的东西。”陈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递过个礼盒，“在后台捡到的，好像是江叙的。”她拆开包装的瞬间，碎纸片从盒底滑落，拼凑起来是半封情书，“你画的雁，翅膀下藏着我的名字，就像我写的每道数学题，辅助线都是你的轮廓”。最后一句被撕得粉碎，只余“其实我……”
蝉鸣在午后三点达到顶峰，像要把整个夏天的热烈都倾吐干净。江叙蹲在紫藤花架下，指尖捏着最后一片碎纸，上面的“浅”字被他的指甲掐出褶皱。他忽然想起沈瑶画中的细节：林浅在日记本里，把每个“雁”字的尾笔，都写成他名字的最后一画，而他直到今天，才敢在情书里说，他数过她校服上的第二颗纽扣，共扣开过三十七次。
“别撕了。”沈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画架上是未完成的《撕碎的勇气》：穿白校服的少年跪在满地碎纸中，指尖还攥着半片写有“喜欢”的残页，而穿蓝校服的女孩站在阴影里，手中的礼盒正在掉落，蓝鸢尾花瓣飘进她发间，像极了他每次偷瞄时，落在她发梢的阳光。
晚自习的教室亮如白昼，林浅对着拼凑好的碎纸发呆，忽然发现每片碎纸的边缘，都画着极小的雁形纹——是江叙的习惯，像给心事盖上邮戳。她的眼泪忽然落下，原来他不是没有勇气，只是每句告白，都被命运撕成了无法拼凑的残页，就像她藏在草稿本里的“我喜欢你”，永远停留在“我喜”二字，怕说出口，就碎了整个夏天。
午夜的日记本上，林浅写下：“原来勇气也会被撕碎，像他手中的情书，像我没送出去的发卡。那些被蝉鸣浸透的午后，我们都在对方的世界边缘徘徊，把喜欢折成纸雁，却不敢让它飞向彼此的天空。”旁边贴着那半片残页，“其实我”后面的空白处，她用红笔补上“也喜欢你”，却在墨痕里看见，自己的字迹和他的，终究差了道无法逾越的折痕。
晨雾漫进校园时，江叙看着课桌上突然出现的蓝鸢尾花束，花瓣上贴着张便利贴，是林浅的字迹：“碎纸机吞掉的情书，会在云朵里重组。就像我们的勇气，碎了三十七次，总会在第三十八次，长出完整的翅膀。”他的视线模糊了，忽然想起生物课学过的，雁群在迁徙时，即使有一只受伤，也会有另一只留下陪伴——而他和她，早已是彼此翅膀下，最温暖的阴影。
紫藤花架下，沈瑶完成了新的画作：两只小雁在碎纸组成的云朵下振翅，每片碎纸都写着未说出口的告白，而它们的喙间，衔着朵完整的蓝鸢尾，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三十七道彩虹。画纸上方，她题了句陆川的调侃：“爱情就像被撕碎的情书，每片残页都是心跳的形状，只要风还在吹，就会拼成最动人的诗行。”
七月的阳光穿过紫藤花的间隙，照在满地的碎纸上，每片写着“喜欢”的残页，都在发光。林浅望着远处的江叙，看见他正在捡拾遗落的花瓣，忽然明白，有些勇气不需要完整，就像碎纸拼成的雁，只要翅膀还在，就能带着所有的悸动，飞向共同的天空——哪怕那天空下，还有三十七场暴雨，三十七次蝉鸣，三十七次错位的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