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转眼便到,这几日宋谪从上仙界带回来的药材相较前些日子用下去一筹莫展的还是很有效果的,阿霰一碗药汤喝下去高热直接就退了个完全,精神也神采奕奕起来,只是间或还会有咳嗽,到底是修行的妖身不同于凡人,静翕替她诊脉,发现她体内的毒素竟已消散了。
但就同静翕所预料的一样,这药只可救一些病症轻的,重的还是别无他法。等待神医出现的时间里,他们也没闲着,盛晔曾尝试过向一些病症较轻的患者用双倍的价格买一些神医那买来的药,但人人都被这怪病整怕了,都不愿意将救命的药卖出去,故而他们也只好放弃这个念头。
这日是个难得晴好的天气,一扫连续几日的闷雨,透亮的天幕将阴霾一举吸尽,青石路上坑坑洼洼的水迹折射出一束束光线照在四方。
普通客栈被静翕开成了个医馆,免费为百姓拿药煎药,短短两三日就被围得水泄不通,里里外外都坐满了人,反正客栈管事的已经丢下了客栈走人,走时管事的话是这么说的:“看你们也无处可去,那就先将这客栈借与你们,等这灾病过去了我再回来。”
解释一下便是:客栈这几日我可是为了你们才开的,这病都这么严重了还不逃要留在这,若是没死就先由你们替我守着这客栈吧,待我回来再说。
管事的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反正这些屋子空着也是空着,邬玄烛便让盛晔和宋谪将外头那些染病了无处可去的流浪汉住进来避一避,安顿起来,每日供应一些简单的小粥小面给他们。
静翕和宋谪离不开客栈,要准备和煎煮药材,静翕上仙是万万不可能动的,只负责看病配药,这就累坏了宋大仙了,忙前忙后,连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的阿霰都加入来端药送水了。
邬玄烛和盛晔则负责去堵神医,二人起了个大早,一出门就见着了老早就已守在外面的李大夫。李大夫一看见他们两个就迎了上去,“二位仙君,老夫今日本想着先去那边等着的,但过去发现什么人都没有,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那神仙临时改变了地方,这回去梦梭镇西边桥头卖药去了,老夫想着那桥头离二位仙君住宿的客栈不远,反正也顺路,就等着你们一起了。”
“西边桥头?”邬玄烛皱眉,“不是说她买药从没变过位置么?”
“这……老夫也不大清楚啊,没准她就是突然想去那边了呢。”李大夫也很纳闷,明明几日前他问了见过神医的镇民,确确实实是在一个地方买药啊,今晨去时那个地方还摆着桌子呢。
“去了看看再说。”盛晔抬头望了望天空,发现太阳还是有些猛烈的,午时没准更晒,于是顺手拿了一旁的伞,撑起罩在邬玄烛的头顶。
“……”邬玄烛偏身避了避,从伞笼罩的阴影中走出来,“我不需要。”
盛晔拿伞的手一顿,随即笑着将伞收起来,“早上确实还不太热。”
邬玄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若是热自己撑着便可。”
盛晔摇了摇头,将伞握在手中。
李大夫在一旁看着,又微微眯眼瞧了一下逐渐猛烈起来的太阳,心道不愧是秋老虎,从早上起就这么烈,但看邬玄烛这样子,还以为是他想多晒晒太阳,便持着医者的欣慰道:“这位仙君看着面色苍白,许是体内血气不足,多晒晒太阳对他有好处啊。”
“李大夫说的是,”盛晔笑笑,“前几日的药怎么样?”
李大夫哈哈一笑,十分满意地:“非常好啊,真是比老夫这么多年配的药要好上许多,不愧是静翕上仙,虽然老夫是没什么名头,也一直在渔井村这等小地方治病,但静翕上仙的名号老夫还是听过的,真是久仰大名,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亲眼瞧见静翕上仙配的药,就是有些遗憾没能亲自见着,待这病过去,老夫一定登门拜访!”
随后李大夫的眼睛转向邬玄烛,“只是这么多日了,还不知道二位仙君怎么称呼?”
盛晔偷偷瞟了一眼他师尊冰块似的脸,似乎是还在纠结自己哪儿看上去没血气了,根本不欲作答,于是代替他答道:“这位是旧谙上仙,我是他的弟子。”
“旧谙上仙……?”
李大夫一听,眼睛都瞪大了,觉得眼前这位气质疏离的上仙和自己听到的传言中人面兽心,一脸凶残,还长了张小孩看了一眼就会大哭大闹完全可以写作民间十大怪诞话本的脸的上仙似乎不大一样,于是不自觉眯起眼恨不得带上镜片好好看看。
“怎么。”
“……”这样貌完全是和传言中的毫不相干!
当然仅仅只是样貌方面,脾气还是很像的。
然而这话肯定不能当着上仙的正面说,李大夫正想向他搪塞一通,然而刚开口,身侧就撞上来了个人,“上仙您这……哎哟……!”
李大夫慌忙扶好撞上来的人,自己还没站稳身子呢,“来来来,当心路啊!”
撞上来的人低着头匆匆忙忙地道了一声谢,也不顾李大夫什么反应,像赶着什么事一样地冲向了前方,随后他们三个就看见了不远处长如蛟龙尾般弯弯曲曲的队伍,老弱病残一应俱全,整支队伍咳喘不断,尽管病成这样,人群间还是有不断的议论声传来,言语间夹杂着喜悦。
他们感慨着神医,说若不是吃了神医的药,没准下一个病死的就是自己了,但也有人唉声叹气,心疼道这药好是好,就是卖的也太贵了,几贴药够得上他们一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了云云。
有妇人连声叹气,不忍道:“若非家中小儿也染了病,我是真舍不得买上一回这药啊,吃进去都不是药,是数不尽的金钱啊,医者行医本就发自内心,不贪荣华富贵,拿救回来的命当毕生财富,要我说,对我们这种一年也挣不了几个子儿的贫穷百姓,这药本该不收钱,就该收那些富贵人家的钱,但我们这地儿也没几个富贵人,为何这神医却将药卖这么贵呢,偏偏还是如此缺不得的药,是成心要我们吃不起吗……”
这话若是给在客栈待着的静翕听见可不得了,肯定免不了冲上去一顿说,虽然静翕上仙治病救人收不收钱全靠心情,但他一般懒得算钱,是故多数时间都是免费行医,除非有时候耐不住康复的病人热心太盛,非要给他多少,他也懒得费口舌,别人爱给他就收下。他觉得自己身为药仙救人是本分,但如此话语从旁人口中以理所应当的语气说出来他可就不乐意了。
她身后也站着一位中年女子,瞥了眼墙角蹲着的一排病人,这些病人没有钱买药,但又不能抢,每次卖药时只能一个个地蹲在墙角看看有没有点草药掉下来好给他们捡回去,就这点草药沫他们也要因此而争抢打起来,女子从虎视眈眈盯着买了草药准备归家人的穷苦病人那收回视线,叹了口气,这些人还是熟悉的面孔,这么多天了没吃药也没死,果真是命贱好养活,有些人日日吃着药都还活不了。她变相安慰着排在她前面的妇人,“你也别多想了,怕是这些草药贵得很吧,哪能说不要钱就不要钱啊,好歹咱们还能吃上药,还能活下去。”
“唉……你说的也是……”
队伍乍看一望无际,李大夫皱着眉排在了队伍最末端,邬玄烛和盛晔则是逆着人流往前走去,看看那神医的真面目,是否和眠娘有关系。他们心中早已盘算到买药的人会很多,却没想到会这么多,后面陆陆续续又跟上来了几个人,也不知道要排到猴年马月。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个人跌跌撞撞地跑来,和佝偻在墙角的一堆人耳语了几句,原本萎靡的病人一瞬间就像喝了鸡血一般活了过来,纷纷扶着墙角站起身往桥头外走去,还相互窃窃私语着,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凑近听也难以听出在说什么。
李大夫瞧着福至心灵,明白是这些人打听到了静翕上仙为病人免费开药的消息,不由得一笑,只是心里还有些纳闷为何那药都免费发两三日了,他们现在才打听到。还有这些排队的人,为何不去领免费的,非要在这等半天花费巨大的钱币买药?
李大夫百思不得其解,就这时间,邬玄烛和盛晔差不多走到尽头了,隔着人群远远地望着坐在石桌后摸药收钱的神医——她带着兜帽,帽檐挂下来一层黑纱,遮住了面容,不算太瘦的身形压在石桌上枯黄食指在石桌下面的药材间翻飞,来一个人便仰头望去,先收了钱才给药。她也不说话,收了钱就埋头配药,若是买药的人央求她减少一些钱,她便挥挥手,用一种奇怪的嗓音驱赶道:“有钱买没钱走,要救命哪有这么容易,这些药也是我辛辛苦苦找来配起来的,我说过多少次了,只卖给那些买得起的人,买不起的就不要占着队伍挡了人家的位置,人命关天呐,多一秒就能多救下一个人。”
忽然,她像是有所察觉般,一偏头看向了落在队伍后方的邬玄烛和盛晔二人,停顿了片刻,黑色面纱下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明显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僵硬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