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这个词对于向文来说很陌生,她不懂,为什么两个孩子之间可以面对面地有那么多话题讨论。甚至有时还会吵吵嚷嚷、哭哭啼啼,闹剧的最后要么深情拥抱,要么分道扬镳,这些戏剧般的画面使她感到十分消耗精力。
她更倾向于把“朋友”更替为“合作伙伴”,比如一起做学校考核的分组课题、理科实验报告、体育运动等等,能够得到手的分数难道不比什么友不友谊的更有实际意义吗?
张敏跟参观博物馆似的四处游走,探头探脑地问,“你哥呢?”
“出去了。”
张敏咂了一声,摇摇头,“周叔叔只有你们俩兄妹吗?”
向文眼睫轻微地颤动一下,若有所思,她心想,这女孩估计并没有那么了解她的实际情况。
“我爸,张楠,认识吗?”张敏插着腰。
怎么莫名有股富二代的土腥味儿。
“不认识。”
“那就对了,肯定不是你!”张敏抱着她的胳膊晃动,“你连金方都看不上,不可能跟糟老头子的对吧?”
“你在说什么啊。”她用力扯开张敏,试图与她保持距离。
张敏大摇大摆地坐在椅子上,随手翻了翻她的书本,百无聊赖地支着脑袋,“你缺钱吗?”
向文抱臂背靠在门框上,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怎么?”
“你呢,长得一般,但挺耐看的,最主要的是穿得……”
张敏上下打量她,向文被这明晃晃地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觉得自己像动物园里的猴儿一样。
她直起身,“别这么猥琐的看我。”
“你看我!”张敏站起来,向她展示自己一身的紧身衣,手自上往下一挥,抬鄂展示自己的身材,“衣服得穿修身的,有曲线的。”
向文眼含笑意,“你?曲线?”
“你他妈……”张敏读懂她的嘲讽,咬牙切齿地冲过来,趁向文不备,两只小手朝她身上狠狠摸了一把凹凸处,随即露出一脸邪笑,“是挺不错啊,脱下来我看看!”
向文眼疾手快拽住她的头发,把人拉开,她深吸口气,“又皮痒痒了不是?”
“你怎么又拽头发!向文,你给我松开!”
手心攥的更紧,“不松!怎么?再打一架?”
“好啊,你当我打不过你啊!”
就在这时,房门被打开,周卫寻着吵闹声望去,看到抱在一团狼狈不堪的两个女孩,眼神凝滞了片刻,“你们在、在干什么?”
“周卫哥!你回来啦!”张敏松开手,直起身子,眼睛亮亮地上下打量周卫。
向文见状立马冲到两人中间,叉腰怒瞪她,“别用这么猥琐的表情!”
“谁猥琐了!”张敏拨开她,抬眼凑近仔细观察,满脸桃花。
向文瞥她一眼便明白其意,这个见一个爱一个的、满脑子的、恋爱脑残!没救了!
此刻周卫还在蒙着,“你是?”
“我们见过啊,纸飞机!你记不记得?就是在河边的时候,我爸和周叔叔在屋里面喝酒,你带我出去玩纸飞机,记不记得?”张敏手脚并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
“哦。”周卫思索了下,印象中似乎有点头绪,他点头,“敏敏?”
“咦!”张敏兴奋地跳起来,“哥你越来越帅了!”
周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长高不少。”
张敏眼睛冒星星,“你有女朋友了吗?”
“呃……”
向文闻言冷哼了声,“她有病,你别理她。”
周卫看看她,又看看她,提出自己的疑惑,“你们是?”
“同学。”
“朋友。”
张敏气呼呼回头,“怎么翻脸不认人了!”
“是你自作多情。”向文越过她冷冷地回复。
“怪不得你没朋友!”
向文怔在原地,发觉周卫看她的眼神变了一瞬,虽然很短暂但她还是捕捉到了,她抿唇威胁,“你皮又痒了?”
“周卫哥,你得管管你妹妹,她脾气太臭了,你不知道她在学校……”
张敏小嘴巴嘀嘀咕咕不停地诉说着,却发现眼前的向文越来越近,本能使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结果还是没躲过去,两人刹那间又打做一团。
周卫垂手而立,平淡静默的脸隐约流露出不易察觉的烦躁。他翻出一根烟,猩红的光点夹在指尖,来回晃动,鼻腔闷出的白雾卷着浓浓倦意徐徐飘散开来。
另一侧正在扭打的向文忽而鼻头一动,扭头张望,分秒间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状态不太正常,瞬间停了手,大腿一跨,翻了个身用力把张敏死死压在身下,“别闹了!”
“哎呀疼疼疼!不闹了不闹了,松手!”张敏讨厌现在这个姿势,扭得她都不好看了。
向文松开手,整理整理衣服,径直走到门口,一副开门送客的架势。
“敏敏留下吃个饭吧。”一直没吭声的周卫张了口。
张敏看了眼手机,“不行呀周卫哥,我得回家了,今天我爸回家吃饭,我妈着急喊我呢。”
“下次一定!”张敏朝他眨眨眼。
向文没好气地送走人后,回头再次瞥了一眼他,此时周卫已经掐灭了烟,靠坐在餐桌边,两腿交叉,正幽幽地直视她。
“我、我没有想让她来,但是她看见了我们,她……”向文心虚地解释,有些结巴。
周卫低垂着头,那股异样的烦躁劲儿已经淡化了许多,他似乎恢复了正常状态,“这是你的自由。不过……”
“她爸爸……你不是很抵触么,怎么又和他女儿做朋友?”
“啊?”向文被问的一愣一愣地。
周卫抬起眼帘,抱臂望她,视线逼人。
这回向文终于反应过来,神色有些僵,讷讷道,“那个地中海?”
“卧槽。”她眉眼间流露出焦躁与不安,“完了,这下都得知道了。”
“不至于。”周卫眼皮跳动,一脸疲惫,“这对她没好处,她心智从小就很成熟,不会做幼稚的事。”
“她?成熟?”向文不可置信地指了指门外的方向,“你确定嘛?”
周卫被她的反应逗得垂眼浅笑,“看人不要这么表面。”
一股说教味儿扑面而来,向文扣扣手指。
“而且,就算都知道也没关系,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
向文踱步坐到他的对面,盯着桌面上的烟灰缸,灰丝徐徐卷绕着,虚化了对面男人的样子,“你为什么帮我?”
周卫指尖缓缓轻点桌面,眉心轻跳,“可能你比较幸运吧,不招人讨厌。”
“就这样?”
“难道你有什么过人之处?”
她摆手,“不敢当。”
周卫闷声一笑,手指交叉,试探着问她,“你在学校交友有困难?”
向文俯身趴在桌边,脑袋支棱着,微微挑眉,“话不能这么理解,你可以换个角度,其实是他们有困难,我没有。”
“意思是你以一己之力孤立了所有同学?”
她闻言直起身,抬眸含笑,得意的打了个响指。
清脆的响声使他下意识扬眉轻挑,随即他冷眼鼓了鼓掌,这套逻辑着实独具一格。
“既然如此,继续保持,再接再厉。”
向文抱拳作揖,“有您支持,如虎添翼。”
对面的男人冷笑一声,起身准备回屋补个觉,“各自讨生活吧。”
可向文还没反应过来,“你又去哪儿?”
以前能憋在屋里一待就是大半天的人,如今怎么这样忙?
“能孤立那么多人的人,好奇心还能这么重?”周卫侧头调侃。
又这样阴阳怪气的。
“您跟别人不一样嘛。”向文笑脸嘻嘻。
周卫看着她又扮成假人那套讨好模样,轻啧一声,不作理会,越过她回了屋。
随着门砰的一声响,向文尴尬的理理发梢,也回了屋内。
她身子泄气般地躺在柔软的床上浅浅呼吸,竟也觉得有些疲倦,眼皮缓缓阖上,临睡前她想,这日子过得真是热闹啊。
如果可以,她想做个正直的人,是非分明,光明正大;如果可以,她想做个勇敢的人,直面现实,不惧艰险;如果可以,她想做个独立的人,坚定自我,自力更生。
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她成了那个自己最不想成为的样子,自私,黑暗,懦弱,讨好,依赖他人,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苟且偷安,过着有一天没一天的生活。
她有些着急,急着成年,急着工作,急着变成那个期望的自己,可转念间她想,如果人最后的结局是如婶婶那般面黄肌瘦,孤苦无依的话,那么这些过程还有那么必要吗?如果死是无法避免的结局,那么请问活着的重心应该在哪里?
她迷惑,恐惧,揣揣不安,脑海中的两个小人各抒己见,争执不休,甚至大打出手,血流成河,至今未有定论。
或许她需要一点一点去实践,用自己有限的生命换来答案,为自己的每一个选择买单,承担后果。她想,她需要时间,需要勃勃生命力,需要抓住机遇的勇气。
春天几经风霜雨雪,即使来得再晚,也会静静等候时机成熟,应运而生,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