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雨的第一反应是捏住自己的右手手腕，随后才回答：“……嗯，差不多有三年吧。”

闫怀英苦笑了一下，“真怀念，感觉我们昨天才刚见面，又好像有十多年没见过彼此的脸了。”

三年前分手后，除了偶尔手机还会保持联系，说来也奇怪，他们居然再没见过一次面。

不在同一个城市，不是她要出差，就是闫怀英有项目要出国，阴差阳错，彼此空闲的时间从来没有一次准确咬合过。

手机上也只是一些节日的祝福，偶尔有几条相约的信息，后面跟的往往不是她就是闫怀英道歉的话语。

“……当时我们都太理性又太骄傲了，谁也不愿意停下来，不愿意迁就对方。”

闫怀英的嗓音非常适合说故事，娓娓道来，那几年的相处时光就在唐雨的眼前匆匆闪现。

他们是高中同学，只是唐雨比他晚一年参加高考。巧合的是两人考进了同一所大学，在校友群里又重新认识了彼此。

唐雨大一的时候，本来也没有特意跟他交往的意思，后来还是进了社团进一步距离接近。两人都很喜欢油画，除了社团活动，其余时间也会相约去公园或者一些景色优美的地方写生。平时吃饭上下课，一来二去，大一下学期闫怀英就跟唐雨表白了。

她仿佛还能记起那天的场景，宽阔的绿油油的草坪，远处零星飞着几只风筝，夕阳西下，她正准备收拾画具回去。闫怀英突然在她身后喊她，一回头，青年人略显青涩的脸庞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离得不远，还能看见他手指细微的颤动，从背后缓缓拿出一束蓝花。

在风中花束的彩带飘摇，真不知道他先前藏在了哪里。

那是一束鸢尾花。

分手时闫怀英也给她买了一束蓝色鸢尾花，只不过不是亲自而是托人送来。

当时唐雨看着那没被妥善托运的花瓣花叶，压出了深痕，蔫嗒嗒地垂下来，好长时间才感受到心上泛出的一丝苦涩。

就好像一种报复或者讽刺，他送了表白时一模一样的花束。

但事情就应该这样。

分手是她先提的。

没有出轨没有吵架，分手后还保留彼此的联系方式，并且表示还可以继续做朋友。

“……小雨，这几年我父母一直催我找个女朋友，我都觉得没什么意思。”

闫怀英深吸一口气，“本来这些话我不打算说的，但经过这件事……当时我心里除了父母，就是……”

“……就是在想，我可能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闫怀英望着她的眼睛深邃，脉脉含情。他瘦了很多，因此在昏暗的光线下，脸部的阴影更显深邃。

“那个时候，我再没有什么功夫考虑自尊赌气和其它问题，心里想的就是……我好后悔。”

闫怀英的这些话对唐雨来说多少有些陌生。

她印象里的闫怀英，永远是温文尔雅的，教养很好，几乎不会跟人红脸，也就不会有太大的情绪起伏。谈恋爱的那几年，唐雨觉得他就像一汪泉水，永远都是那么平静。虽然说是喜欢她，但分手的时候也并没有多做纠缠。

仿佛看出唐雨的怔愣，闫怀英苦笑道：“……后悔是，不该因为莫须有的自尊，三年来没有去你的城市，轻易同意了分手，你工作后赌气不去找你……我该知道你就是这样的性格，我喜欢的也是这样性格的你。所以，不应该得到后不珍惜，不应该总是冷战生气，不应该只是四年没让你像我爱你那样爱我就心生怨恨……”

唐雨呆住了，彻底忽略掉了手环的事情。那么一大串话她只来得及抓住最后一句，

“你………什么叫像你爱我那样爱你……？”

“你觉得我曾经不爱你？”

闫怀英摇了摇头，“不，我知道你爱我。只是你……从来不觉得爱我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唐雨想不明白，因为她当初提分手的理由恰巧就是觉得“闫怀英不爱她了”，从没想过在对方的视角整件事情会完全相反。

只是还没等她进一步询问，闫怀英就按住她的手，见面以来的第一次肌肤接触。

他语气认真：“小雨，我知道这很突然不合时宜，我只是想知道……我们之间还有机会吗？你还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不，你不用着急回答我，我也不是在逼你做选择，不管你怎么——”

闫怀英紧紧抓住唐雨的双手，力道不自觉加重，指尖都泛出白色。然而动情的话语还未说完，从阴影中突然窜出一条巨大的黑色触手，将他卷了起来狠狠砸向一旁的石壁上！

“呃！！”

闫怀英发出痛苦的呻吟，唐雨吓了一大跳，她只能连忙抱住突然出现挡在自己身前的199，大喊：“小9！你快住手！”

“唐雨……”一向在这种事情上都很听她话的199，这次却不愿意照做了。

它低头只能看见唐雨的头顶，唐雨软软的身体圈住它，格外温暖。平常它都会满足高兴的，但是今天……它却还是觉得很烦躁、很焦虑、很生气，最后只能把原因归结于被它抵在石头上的这个人类。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很委屈，于是扑闪着大眼睛，声音低低地说：“……我讨厌他……”

“讨厌的东西，不想让他出现在唐雨……面前。”

它要把他碰过唐雨的两只手吃掉，盯着唐雨的眼睛挖掉。

“小9，小9……”唐雨竭力安抚，不知道怎么做，只能像哄小孩一样手掌上下轻抚它的后背，“没什么，他只是情绪有点激动，下次不会了，我，我也不会答应他说的话……你别这样，小9，他是我的朋友，是我身边唯一的如同亲人一样的存在了，你别伤害他好吗……？”

也许是害怕，也许是过于突然，唐雨的眼眶中迅速蓄了层泪水，连声音也有些哽咽。

“小9，别伤害他，好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199的动作停止了，闫怀英也在巨大的冲击下晕了过去，一时间，狭小的洞穴里只剩下唐雨一遍遍的恳求声，哽咽着，眼泪缓缓滑落。

199松开触手，闫怀英失去意识的身体掉在地上。它另一根干净柔软的触腕攀上唐雨的脸颊，舔掉她面上的泪水。

皮肤滚烫，泪珠却冰凉。它感觉自己好像舔进来了一滴酸液，在喉咙里不停翻滚，开始腐蚀它的身体。

那根做坏事的触手先是无措地僵在半空，接着又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把自己埋进池水里。

199都不敢动了，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小心，只是本能一般说：“唐雨……别生气，我把他放了，你别生气也别哭了……”

那些尚在眼眶内蓄积的泪水很快蒸发消失，唐雨眨了几下眼睛，几个呼吸之间暂时平复了心情。

她低着头，深呼吸，半晌才开口：“……嗯，谢谢你……”

·

她们把昏迷过去的闫怀英带回去时，关星吓了一跳，害怕地抓紧衣摆问：“唐唐唐雨姐，发生什么了？！洞穴里有危险吗？”

唐雨摇了摇头，让199把闫怀英的身体放下来，并未多做解释，只是说她们要回去了。

唐雨站在洞口看着外面的沙暴渐缓，回过头：“关星，过几天我们还会带食物来的，你别担心。”

关星跟在她们后面，踟蹰道：“……啊，嗯，嗯，唐雨姐，你也小心点。”

唐雨没回话，她忽然感觉无比疲惫，只是闷头向前走。

199提议带她快速穿过荒漠，她没同意也没拒绝。脚步不停，步伐很快。

……

199一路都有些忐忑，惴惴不安。犹豫害怕再做错事情，也不敢抱起唐雨快速行进，只能跟在她身旁亦步亦趋的。触手们将她前路的沙地抹平，石子踢掉，在她身体不稳时悄悄扶一把，流汗时悄悄擦掉，甚至在光线愈盛时帮她遮挡多余的紫外线。

我做错了吗？

199反思自己，虽然他把那个人类吊了起来，但很快也听话地放下来了，并且一路把他带回洞中没有任何磕碰。它只是不知道那个人类怎么这么脆弱轻易就晕过去，显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情……

它感觉又有些委屈了，但是不敢说什么。

快到飞船前，199委屈巴巴将自己缩成瘦长模样，蔫巴巴的触手们藏了起来，两旁的触腕想圈住唐雨又不敢的模样。

舱门前，唐雨发现她离开之前特意留出的缝隙没有了，舱门无法推动，显然从里面被锁上。

这可怎么进去？她皱着眉头在门前思索。

早知道就不同意闫怀英单独聊天了，不仅耽误时间，还让199差点误伤了他……

正当唐雨懊恼时，一旁的199也许是想将功折罪，从阴影中悄悄探出几根触手，接着尖端贴住舱门的金属部分，像吸盘一样牢牢粘住。

唐雨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几根触手齐齐用力，面前的舱门缓缓滑动，于此同时，她还听见了里面传来清脆的几下金属断裂的声音。

唐雨：“……”

舱门打开后，199钻进去先观察了一番，没见到其它矿工后，又回头伸出触腕想把唐雨接过来。

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好像觉得自己帮了忙，应该受到表扬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