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停止后，夜色之下一切都显得非常安静。四处没有虫鸣更没有生物穿行的脚步声，犹如死寂。

天空呈现出一种深绿混合着瑰丽的紫色，只有寥寥几颗星星。远处有些隆起的沙丘，黑夜里沙丘上就像拢上了层薄纱。这薄纱沿着地表起起伏伏，有时候罩住几颗嶙峋的枯树，有时候被风吹得摇摆。

沙丘之下的土地随处可见一些溶洞，有些半掩在流沙中，有些露出它黑黢黢的洞底世界，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栽进去。大大小小的溶洞好像被虫蚀过的树干一般在这颗星球的地底纵横交织，外表看上去如常，内里却千疮百孔，仿佛只需要外界一个冲击，顷刻就会碎成齑粉散在太空深黑的背景中。

临出行前，关星看着跟在身后的199，隐晦地表示了它最好可以改变一下样貌。

他想带她们去见一见这里的居民，但是199的外表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就像他最开始也把它误认为是吃人的怪物。如果去见那些家伙，最好别让它们感受到威胁。

199现在的样子太招摇，尤其是那些触手。

关星特意看了一眼绕在唐雨手腕上的那根。

199冲他威胁似的摇了摇触腕。

唐雨睨了它一眼。

眼中带着微不可察的红晕和水光，嘴唇隐约能看出之前红肿过的模样，眼睫又黑又亮，仿佛浸了水一般。简简单单的一眼，甚至还没来得及露出责备的表情。

那些触手却突然像是心虚一般蔫嗒嗒地垂了下去，下一秒都齐齐缩回了阴影中。

没等关星再说什么，触手消失后，那个瘦长的黑影表面持续波动着，不断有凸起和凹陷，如水波一般。很快为自己捏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模样。

上面是圆润的球形，中间一截凹进再突出，两边是自然下垂的纤细触腕，中间修长，到下面又分出两端。

这样确实可以了，关星没忍住又看了几眼，但是总觉得有点眼熟。

因为不知道这次间隙时间的长短，趁着风暴刚停，他们就出发了。

沿着一段古道。

古道的大段部分都被淹没在沙砾和泥土下面，偶尔露出一截石板也已经磨损不堪，看不见上面应有的纹路，有的只是残缺裂纹和数不清大大小小蜂窝状的孔洞，边缘参差，看上去像被某种东西腐蚀过的样子。

只要大方向上沿着这条路走，基本很快就能到达他们的目的地，并且也不会掉进沿途的各种溶洞中。

关星跟她们解释。

“那些居住民都是些什么样的生物？”

又是风尘掠过，他们走在一块整段坍塌的石道之上，半截脚脖子都陷进了流沙中。关星不得不费力地一步一步抽出自己的脚来，他不敢放慢速度，沙暴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

“它们长得都很奇怪，那些外星生物，”他的嗓音落在夜下风中，格外单薄，“我和姐姐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它们正在处理两个人的尸体……”

关星不自觉抖动了一下，上下牙交错发出“哒”的一声。

“后来我知道，那是这里活着的最后两个人类，之前的都死光了。”

“我们包括另外同行的一人由于语言不通没人指引，再加上看过那么恐怖的画面，吓得魂都没了，当时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快逃。”

他举目向一个方向看去，好像那日沙尘浸没鲜红的画面还在某处保留着，那是他们落入这个世界看见的第一幕，好像从那刻起就奠定了往后的全部结局。

“那天沙暴季刚过，我们很容易就找到了一处洞穴过夜。但由于害怕被那群生物发现，就没有点火……”

“结果你也知道……同行的那个人当着我们的面被阴影中的怪物拖走了。”

他们已经走出去很远的距离，非常幸运的是，目前为止都没有沙暴来临的讯号，否则他们必须临时钻进一个溶洞下面躲藏。那是关星不想看到的结果。

来时的脚印很快被覆上一层沙砾。

“……过了几天，我们又累又渴，最后决定只能孤注一掷一把。”

“藏进洞穴里的时候，我们曾经看过那些外星生物成群结队地出现。姐姐尝试过跟踪它们，也许是因为人类过于弱小，她没被发现，反而找到了它们的大本营。”

“我太虚弱了，当时饿得已经神志不清。只隐约听见姐姐跟我说要去它们的大本营偷来一点食物和水。”

“我不知道那天早晨她经历了什么，但是那天直到傍晚她才回来。”

“没带回来食物，但语气中却充满了希望。”

随着关星的故事缓缓诉说，道路尽头突兀地出现了一片枯木树林，透过那些干枯嶙峋枝桠凋零的间隙，一座巨大的造物静静沉没在风沙之下。

远远望去，那就像一只巨大的金属巨兽，卧趴在沙海之上。头颅的位置留下一个巨大黑洞，身上已经不复往日光芒辉煌的时候，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划痕与坑洼，大部分地方的金属已经剥落，露出内部错综复杂的线路与结构，宛如人体干枯的血管与骨架。

无数四散的零件与骸骨被掩埋在风沙之下，形成了这里复杂的地形地貌。无法被降解的有毒物质渗入地下，让这颗星球就像一位积弊沉疴的老人，再也无法被唤起生机。

关星在枯木林之前站定，回头道：“这颗星球上的居民和外界唯一的资源交流就是一种荧光矿石，每过一段时间会有飞船前来收缴，那群外星人里面有两个领队，会根据收上来不同的矿石量分发食物。”

“离上一次飞船收缴已经过去很久了，现在去找那两个领队登记，收集一段时间矿石就能领到食物。”

唐雨疑惑地问：“既然可以采矿获取食物，为什么你不和我们一起？”

那张瘦削没有血色的脸又苍白了几分，“……在这种恶劣环境下生存，每次飞船送来的物资也很紧缺，没有价值的、已经死了的、甚至只是生病没办法动弹的都会被它们‘处理’掉……继续住在那里，我担心姐姐撑不到病好的那一天……”

唐雨心里泛上一层凉意，看着身前年龄不大的少年，“……如果能领到食物，我分给你一半。”

“不……”关星摇了摇头，“……我是偷跑出来的，别让领队知道你跟我有接触……不然它们会抢走你的矿石，也不会分你食物。”

“沙暴快来了，我得走了。”

·

这一次沙暴间隔时间很长，负责守门的卡姆将舱门推开一半，探出去半个身体望风。

飞船内的空气浑浊沉闷，里面各类生物信息素的气味浓烈，每每让它待在里面整只虫都浑身不自在。种族特性的缘故，即使跟领队的强烈谴责这种不顾它虫感受强制圈地盘的行为，最后也只能无疾而终。

好不容易轮到它值班，才有机会开舱通风。

舱门内头顶是低功能荧光灯，投下的柔和光线淡淡洒在它刚从腹部掏出来的金属盒logo上，是一种浅色的藤蔓纹理。

拆开它，里面只有一颗液态包。

这还是上次矿石收缴时它偷偷贿赂得来的，一直留到今天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打开。今天正好趁着夜色，吹着小风慢慢品鉴——

远处，有两道身影快速穿梭过那片枯树林而来。

近处，一缕微风卷起一层白沙，那两道身影越近，她们身后层层黄色的尘土也漫了上来——

“别关门————！”

声音由远及近，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刷地窜了进来，勾住舱口，惊得卡姆上下颚一搭，液态包被整个囫囵吞了进去……

漫漫尘土越来越高，带着摧枯拉朽的姿态朝这边奔袭，它眼前一花，舱门滑动，室内又陷入安静，将风暴遮蔽在外。

卡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猝不及防。

看着眼前两只陌生生物，一只矮小，一只瘦长，矮小的那只正在弯着腰重重喘气。

·

和关星分开没多久，她们刚刚走入枯树林中央，199突然若有所感地回头看了一眼，

“沙暴来了，”它说。

唐雨回头一看，顿时头皮发麻地拽着它就往前跑，枯树林里反而没见到几个通向地底的坑洞。她只能一路跑至这片残骸堆积的废墟里，远远看见飞船的舱门被打开一半，想也没多想就喊出声，接着借助199的触腕伸缩飞快荡了进去。

真是千钧一发，风暴就在她们身后了。

只不过现在的状况有些尴尬，她和这只有她半身高的巨型蚂蚁四目相对，那双黑色的复眼看着呆滞，两条触角一前一后搭在一起，一动不动。

总感觉在这双黑色的眼珠里看到了丝幽怨的情绪。

小小的气闸舱内空气暂时凝滞住了。

就在这时，唐雨左手边的内闸门嗤的一声被打开，从中走来一个单只眼睛的绿皮生物。

它边走边打哈气，看也不看就对那只巨型蚂蚁说，“走了，领队说换2班下去——”

分外安静。

一只眼眨巴了一下眼睛，目光方才游移到多出的那两只生物身上。

它那凸起来的嘴里牙齿交错研磨了一下，后又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哟，来了俩倒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