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使出十成十的力气将手抽回,却没想到一抬手胳膊肘撞翻屏风,竟然直直朝乔杳杳砸去,电光火石之间他伸手去抬屏风,可还是迟了一步。
屏风一角砸在浴桶边,发出闷哼巨响,接着砸在地上,姚淮序跟着屏风磕在浴桶边摔在地上。
再睁眼,乔杳杳藏在浴桶里只冒一个湿漉漉的脑袋看他,还打算伸手扶她,随着她的动作半个肩膀从浴桶露出。
姚淮序什么都顾不上,脸涨得通红还流鼻血,连滚带爬拿乔杳杳手里的衣服胡乱盖住她脑袋,趁机一溜烟跑出去还不忘记关好房门,要多慌张有多慌张,简直就是落荒而逃。
乔杳杳将干衣服从头上扒拉下来,回想刚才的事情,靠在浴桶里拿手捂脸笑个不停,原来阿序姐姐这么害羞啊!
她是乐了,姚淮序却开始犯愁。
顶着院里人奇异目光愣是没让人靠近屋子,回自己房间先拿帕子把鼻血擦掉,又想起乔杳杳没有干净衣服开始犹豫要不要回去送衣服,一番挣扎最后给沉月送了字条。
之后还在自己门贴上“勿扰”两字。
乔杳杳听沉月描述姚淮序一脸难为的样子,乐得在床上直不起腰。
吃了东西彻底午睡后乔杳杳才起床,又懒洋洋躺在那张摇椅里,姚淮序的房间安排在她院子左侧,一推窗户就能看见少女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这一布局倒是和庄子上小院一样,一推窗就是桃阁院子正中,不一样的是邻靠窗户的是书案而不是侧榻。
一缕桃花香携风入窗,乔杳杳一把掀开开窗户趴在窗柩上,日光投射下一片阴影落在宣纸里。
“没想到姐姐是个爱读书的啊!”
冲击力太强,姚淮序还没缓过来,伸手去关窗户,乔杳杳却一手挡住半个身子趴了进来,自然而然伸出胳膊去拿笔架上的毛笔,蘸了黑墨就着桌子上的宣纸写道,
“春光作序,万物和鸣”
姚淮序不用抬头就能闻见桃花香气,余光瞥到乔杳杳的蝴蝶发髻,眼睫忽闪忽闪拍打在脸上。
原来也可以是“春光作序” 他本来的序是“帝日攸序”的序,现如今才知道也可以是春光的序。
她的字写得不漂亮,和姚淮序的倒正正好相反,两厢迥异的字落在一处竟意外和谐。
姚淮序控制不住去瞧她,少女歪着头写得高兴,这是整个院子里最亮的春光。
她半点不提上午的事情,写着写着还摇头晃脑,姚淮序忽然心至福灵,写道,“你喜欢我吗?”
乔杳杳的笑像是浸过蜜饯般甜蜜,“我当然喜欢姐姐呀!”
姚淮序的心就像有一百个小人拿着鼓槌在敲,握着笔的手松开又攥紧,看乔杳杳的目光从一开始的试探、隐隐的期待变成无措。
他又补充道,“是喜欢,那种喜欢。”
乔杳杳问,“哪种喜欢呀?”
姚淮序想了想,“大黑对二福的喜欢。”
大黑和二福是庄子上的两只小狗,一公一母,乔杳杳没想那么多,只以为是说两只小狗玩得好,是好朋友。
“那我也是,喜欢姐姐喜欢的不得了。”
姚淮序没有了下半句,墨汁滴在纸上,晕出一块儿。
乔杳杳喜欢苏清序,苏清序是他。
左手摸摸纸角又摸摸发髻,一脸愁容,百思不得其解,这可怎么办啊?!
李嬷嬷从主院回来,站在桃阁门口喊道,“小姐,将军叫你去书房考教功课。”
乔杳杳回头,“啊?现在吗?父亲不是刚回来吗?”
姚淮序瞬间抛开“儿女情长”大手一挥写下“去”,恨不得贴在乔元娘脸上。
乔杳杳往后躲,“干什么呀姐姐?”
姚淮序正气凛然拿出第二张纸,“人无文章则无用。”
乔杳杳朝李嬷嬷挥手,“不去,你就告诉父亲说我觉得他太累了,该好好休息休息!”
姚淮序使出杀手锏,“庄子。”
乔杳杳被这么一提醒立马改口道,“嬷嬷等等,拿书,我去!”
她转身去寻笔架放笔,再一抬头姚淮序已经抱着书立在桌前,意思不言而喻。
穿过走廊,乔杳杳问,“姐姐,我父亲很好说话,不用担心。问什么答什么就行。”
她以为他想找乔万屹说山庄的事情不知怎么开口,一路上一脸严肃。殊不知姚淮序就纯想去探探路,看看有没有什么藏东西的地方好下次去“暗访”。
但他又不能这么跟乔杳杳说,轻抬下巴胡乱点头承认借用“山庄”这个由头。
昨儿乔万屹接到消息就带着程伯去了庄子上,同行的还有方书来。
乔万屹一行人快马加鞭赶上徒步的衙役,一同进庄子,天已大黑,庄子上静谧瞧不出异常。
程伯带人去了刘家,衙役去了李管事家,乔万屹和方书来直奔吴管事家。谁知一推门,吴管事已上吊自尽,桌上留下一封遗书,乔万屹拿起遗书递给方书来,方书来却道,“乔将军是北郡的理事官员自应由乔将军来看。”
乔万屹也不推辞拆开信一目十行迅速扫完。
吴管事在信中交代了他如何让李从方背上赌债又如何杀害春娘设计乔杳杳,心思缜密,处处都能讲通,唯有文末最后一点令人疑惑,
那处落了墨汁,写道,
“吴生在庄子上兢兢业业数十年,自以为尽心尽力,但乔家不识忠奸让李家做主管事,令人心寒。
吴生在此叩首,自知罪孽深重,以死表志,谢乔家搭救之恩亦恨乔家蒙蔽双眼,望有良官严查乔家田庄。”
方书来自然也看到了“望严查乔家田庄”,他是个老狐狸,和乔万屹道,“这是乔家家事,方某便不参与了。”
乔万屹冷哼一声,不再客套,“方大人,乔家行得正坐得端,田庄更是清清白白。”
方书来笑,“自然,方某相信乔大人正直,可北郡悠悠众口难调,此事还需禀告陛下。”
前面说这是家事,后面又说需要禀告陛下,前言不搭后语,乔万屹斜睨方书来一眼,拱手道,“方大人自便。”
乔杳杳敲门,“父亲!元娘进来啦?”
乔万屹将手中银锁掩至书里,正正衣襟,清声道,“进来。”
乔杳杳笑嘻嘻推开门,少女今日一边扎着一个低丸子,两条蓝色发带垂在前襟,手腕处也绑着蓝色束带。
未见其人先见其带。
姚淮序跟在乔杳杳身后进门福身做福礼,乔万屹笑着让两人起身。
乔杳杳立在书房中央,双手背于身后,朝姚淮序的方向做拜托状。
姚淮序余光瞥到,低头致意,随后坐于乔万屹左下方。
“不知父亲今日考什么?父亲刚从庄子上回来累吗?元娘给父亲捶捶背呀!”
乔万屹随手拿起一书翻看,制止道,“元娘就不要耍那点小心思了,为父不累,今日就是考查你功课的。好好作答,苏小姐也在,别叫苏小姐瞧了你笑话。”
乔杳杳吐舌,“我才没有呢。”
乔万屹笑着放下书,“你在庄子上呆了多长时间?”
乔杳杳一愣没想到是这个问题,以为父亲还会问之乎者也之类的,下意识站直回答道,
“不足两月。”
“可有什么见闻?”
乔杳杳不知所以,认真回答道,“三位管事各有心思,庄子上的账看着杂乱其实很好理清。”
“具体说说呢?”
“李管事为人狡诈实则耳根子软,心思活络却不缜密;吴管事看着老实实则心思缜密,有城府,极能能耐;至于王管事,他是墙头草,贪财却不出头,胆子比两人稍怯懦所以他不温不火也翻不起什么浪。”
乔万屹笑了两声,看向姚淮序,“苏小姐也在庄子上,不知元娘说的对否?”
姚淮序点头,乔杳杳勾唇,心情愉快又问道,“且不说三位管事,目前庄上盈亏元娘具知,凡收益支出明细元娘皆可给父亲道上一道,父亲是想让我重回庄子里吗?元娘愿意!”
乔万屹摆摆手手指相扣,“这可不行,庄子被方大人查封了。元娘还是要好好读书的。”
乔杳杳撇嘴,“那父亲问这些是做什么?”
乔万屹弯着眼睛道,“看看我家元娘这两月都学了点什么,听你母亲说你还扬言道不耽误功课,既如此我便考你些书本上的,从先生老来催我也还有个交代。”
“父亲——
错了错了,元娘知错了,不买弄了,父亲饶过元娘吧。”
乔万屹看向姚淮序,“早听府上下人说苏小姐字写得好,不知可否给老夫一瞧?”
姚淮序拿不准乔万屹想做什么,总归小心应对错不了,她福礼行至书桌前,乔万屹站在一旁看他端笔游走。
起初还笑着,后脸色越来越严肃,“苏小姐心怀大志,不知今后可有何打算?”
乔万屹眼光毒辣,姚淮序再收敛仍是能让他瞧出这字里的野心与桀骜不驯。
姚淮序放柔了笔锋写道,“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乔万屹打量她,“既如此老夫也打开天窗说亮话,苏小姐若是想报仇乔家可助苏小姐一臂之力。”
“父亲?”
乔万屹抬手止住乔杳杳的话头一眨不眨看姚淮序。
姚淮序垂首摇头,避开与乔万屹对视。
乔万屹等了一会儿道,“但苏小姐没这个意思自然也好,冤冤相报何时了,想必苏庄主的意思,乔某在此许诺,乔家会护苏小姐往后余生平安。”
姚淮序拱手做江湖谢姿,一举一动染上江湖气息,又生动三分。
乔万屹想起多年前在他接过睡着的乔杳杳朝他道谢后,苏庄主也是这么一个动作,他一人在漫天风雪中站的笔直,简单一个抱拳就能让人感受到他满腔热忱。
乔万屹伸手抚摸乔杳杳的的头,一脸欣慰,眼中慈祥,“好了,你的功课你娘会亲自考核,和苏小姐回去吧。”
出了书房,行至清华泉,乔杳杳忽而开口问道,“姐姐,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被苏庄主救了以后庄子上很害怕,一直哭一直哭,是你给我拿了桂花糕哄我才不哭。”
姚淮序握起乔杳杳的手,写道,“绿豆糕,冬日。”
乔杳杳将视线移向清华泉,听见水声哗哗作响,仰头对他笑道,“是啊,是绿豆糕。”
姚淮序不知道乔万屹发现了几分,也不知道乔杳杳觉出来什么了,但他明晚就要夜探书房。
翌日傍晚有小厮进院子问,
“小姐,公子问您今年十六岁生辰送他什么?”
“先等着,下个月才是生辰,叫二哥不要着急。”
彼时姚淮序正在给乔杳杳上药,这事本来是沉月的活,但乔杳杳非要姚淮序帮忙,他也没推脱。
两人撞进对方眼里,毫不避讳,丝毫没有骗人的半点心虚。
她之前和姚淮序说自己十四,其实已经十六岁,豆蔻年华,姚淮序也说了谎,年至十七却说小两岁。
好啊,一个两个,都是骗子。
姚淮序勾唇拿药棍从药罐里剜出一块儿,反手贴在伤口处,冰冰凉凉的药膏贴在温热的皮肤上,已经不痛了,可乔杳杳还是觉得刺激伤口忍不住想躲。
姚淮序用另一只手摁住乔杳杳的脖颈,似笑非笑,挑眉睨她。
乔杳杳呲牙一笑,抓上姚淮序的手,暗自发力。
手下力道渐重,谁也不服气。
向外眺望,小厮没走,
乔杳杳咬牙切齿道,“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小厮道,“门外有一对儿老夫妇说想见小姐,自称是春娘的父母,姓刘。”
姚淮序动作不停,力道缓和,余光留意乔杳杳的反应,乔杳杳如常道,
“不认识,叫于伯打发了去吧。”
“是。”
姚淮序心想,这丫头真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