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姨才发觉自己盯着外甥女看了那么长时间,略微有些尴尬。
“尚早,回家的这些天还习惯吗?”
“习惯的。小姨,你的发型真好看,是在哪里剪的?”
苏尚早就注意到她的发型了,这个时代的人大都留长头发,梳麻花辫。
时髦点的,剪个短头发。
小姨的头发却很有特色,有点像后来的港式卷,知性中带着一丝优雅。
马金华怔了怔,耳畔仿佛响起二十年前洞房夜瓷枕碎裂的脆响。那个男人撕扯她及腰长发时,大概想不到有朝日这头青丝会变成钢筋铁骨般的发卷。
她摘下发卡,露出耳后新月形的疤:"用火钳烫的。"
第一次有人这么真诚地夸马金华,人们见到她,多数是苛责。
一个寡妇,打扮自己做什么,卖弄风骚。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
“也是,很有特色,理发店弄不出来这样的。”苏尚早顿了顿,好奇问道:“小姨,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哦,我是一名电工,就在发电厂上班。”
“电工?小姨,你真厉害。那电工平时都干些什么呀?”
马小姨气质很独特,身上散发着好闻的香气,聊了一会天,言行举止都有点像后世的女性,苏尚早忍不住亲近。
“电工要爬三十米高的铁塔。”马金华比划着解开袖扣,小臂上蜿蜒的旧伤露出来:“去年抢修暴雪线路,冻得扳手都粘皮肉上。”
“之前总是到处跑,周边的村庄要普及用电,我们就要下乡。现在呢,我也升了个小官,坐办公室里,开始搞研究了。”
说着,马金华还俏皮地眨眨眼,逗得苏尚早一笑。
她们一边吃,一边聊,不知不觉忘了时间。
直到同一桌子的小孩都吃饱散了,商量着去河边玩。
马金华才意识到不早了,她还得赶回去上班。
“我在市里机械厂宿舍楼有一套房子,发电厂在郊区,我平时住宿舍。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如果你想,可以去我那住。正好能帮我看看家。”
马金华匆匆撕下工作笔记扉页,钢笔在皱巴巴的纸面洇出蓝晕:“机械厂三号楼,门牌用红漆描过。”
她知道苏尚早在姐姐家不会好过,既然她们这么投缘,能帮一点是一点。
她无儿无女,到头来有个小辈在身边,不要她尽孝,只要她能记着她就好了。
能记着世界上还存在过马金华这个人,她曾经是一名优秀的电工,一个和善的小姨。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苏尚早被这突如其来的大惊喜弄的不知所措。
天降横房简直是让所有事情迎刃而解。
比如安置巨额珠宝。
再比如当事情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这也是一个短暂的避难所。
虽然现在不能提出搬过去住,苏正辉肯定不会同意,但是的确可以帮苏尚早很大的忙。
自己也多了一些喘息的时间。
苏尚早攥着钥匙,金属齿痕硌得掌心发烫。这串冰冷的小东西突然有了温度。
“姐!我们要去河里抓虾,你快来!”这边的孩子王苏尚哲已经获得父母的同意,浩浩荡荡地领着一群孩子,拿着抓虾的工具,向河边“进军”。
这会正是虾最为活跃的时候,小孩们的分工也很活跃:
一群拿将筲箕,沉到溪底,慢慢往上提,一下子就会捉到几十只小虾?。
没有工具的,先在周边撒上一圈饵食,等把小虾都诱过来之后,猛的用手一捞。
苏尚早看他们玩的有趣,刚刚得了房子钥匙,心情正是畅快的时候,也一扫之前阴霾,和小孩子们一起下河捕虾。
小河水不深,脱了鞋袜进去,一点都不冰,反而有种丝丝的凉爽。
苏尚早没有工具,只能用手捉。小虾很灵活,你快捧住它的时候,它身子躬,弹的不知踪影了。
苏尚早被小虾戏弄个顶朝天,捉了半天,一直都没有捉到,还被那群小孩嘲笑,气的泼了他们一身水。
这边开了头,小孩们就都疯了起来。你泼我我泼你,苏尚早可招架不住,只喊“姐姐救命”
一旁在岸上和本家姐妹乘凉的苏尚余被逗的哈哈大笑,连忙上去“解救”苏尚早,把她从一群小孩的“围攻”下扯了出来。
“你这么大了,还这么孩子气。”苏尚余哭笑不得的说。
小孩子们玩闹没有分寸,只管泼人,不管三七二十一。
苏尚早浑身湿透了,连带着苏尚余也湿答答的。
马红云把她们带回家里,先让苏尚早换上她的衣服,再把她的外衣晾到衣架上。
现在是夏天,一会就干了。
“这是我们红云表姐。”苏尚余介绍道。
苏尚早倚在二姐身上,听她们唠些家常。
红云表姐的孩子已经三岁了,正是会走会跑偷鸡摸狗的年纪...
丽丽表妹准备上高中,可惜家里不供她了...
此时吃饱喝足,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苏尚早身上,暖洋洋的。
苏尚早慢慢地闭上眼睛,世界慢慢变得模糊,时间仿佛停滞,意识逐渐消散...
等苏尚余发觉身子变麻了,回头一看,苏尚早睡的正香呢。
看她睡的像小猫一样乖巧,依偎在自己身边,苏尚余也不舍得叫起她了。
只是任由日暮西沉,窗子投下的影子静静拉长,好似在说无言故事。
“我说你们在哪偷懒呢,原来都在这躲着。”
卜洁大大咧咧闯进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苏尚余想制止她已经来不及了,苏尚早迷迷糊糊爬起来,一脸迷茫揉了揉眼睛,好像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卜洁不客气地说:“赶紧去帮忙收拾东西吧,散席了。”
苏尚余小的时候天生和姐姐苏尚婉站一个阵线,所以苏尚婉讨厌卜洁,苏尚余就帮着对付她。
后来长大发现卜洁只是特别讨厌苏尚婉,对自己没什么意见。
苏尚余也不再傻乎乎地冲卜洁开炮了,二人关系缓和很多。
马红云把晾好的衣服取回来,苏尚早接过换上。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卜洁气死了,不想待在这间屋子里。
长得好看就算了,身材还那么好,她有缺点吗她。
看不惯的她继续催促:“快点吧,要不然我要告诉姥姥你们三个都偷懒不干活。”
马红云笑着说:“小卜洁,你长这么大了,怎么脾气还跟小时候一样,小炮仗,一点就燃。”
卜家因为卜铮竞的工作,在外待了几年,最近晋升,才回到首都。虽然官职没变,但靠近首都,相当于是一个大进步。开了这个口子,以后不说平步青云,但也是官运亨通。
四合院飘着花香,苏尚余将煤油灯芯又捻高了些。她揉了揉发涩的眼角,钢笔尖在演算纸上洇出墨团,
高考将近,苏尚余更是一刻不敢松懈。晚上熄灯之后,她还点着煤油灯继续复习。
煤油灯看起来年代久了,斑斑驳驳很昏暗,苏尚早怕她熬坏眼睛,出去找了几根蜡烛点上。
"当心燎了刘海。"苏尚余用笔尾端戳了戳她后颈,月色照耀下她才发现小妹确良衬衣下裹着的单薄肩胛。
“没事姐,我给你看着。” 苏尚早还不怎么会使火柴,划了几次才点着。
苏尚余看她全神贯注,逗小孩似的突然凑近:“你不睡觉啦?”
苏尚早被她吓一跳,冲她俏皮地哼了一声:“不睡,反正我也不困。”
“好吧。”苏尚余也由她,随手抽出一本书给她解闷。
苏尚早随手翻着书,思绪已经飘散。
现在生活还不错。
除了一直想把她“卖个好价钱”的苏正辉在旁虎视眈眈,她过的还是挺滋润的,没吃什么苦。
马蓉花基本不怎么管她,每天也就是干干家务。
苏尚早觉得自己不是人家家女儿,白吃白喝白住,干点活应该的。
昏暗的烛火下,倒映着苏尚早的脸。
爸妈说的没错,只要坚持下去,会否极泰来的。
......
今天是星期六,在学校封闭学习了两个星期的秦未时刚从学校出来,直奔百货大楼。
“同志,这条布拉吉还有别的颜色吗?”
柜台上只剩下几条暗色的,秦未时觉得太老气,配不上苏同志。
他想起他们见面时苏尚早穿的那条大红色布拉吉,觉得她适合这样靓丽的颜色。
“同志,这是紧俏货。要别的样式,可以去友谊商店看看,那里的更时髦一点。”
看秦未时崭新的军服上“营长”军衔,又长得仪表堂堂,售货员抽出嘴来提醒了他两句。
友谊商店只服务外国人、外交官和政府官员,要进去买东西,需要证明。
秦未时的级别当然不够,所以他立刻打电话到秦煜城的办公室:
“王秘书,我是秦未时,转接给秦司令。”
秦未时不常打电话来,王海鸣一听,以为是有重要的事,连忙插了某个中级将领的队。
“有要事,你先稍等会。”
进入办公室,先行一个军礼:“报告首长,秦未时来电,应该有要事。”
“这就是你说的要事?”秦煜城接过电话,听清楚秦未时的要求后,不可置信地看了王海鸣一眼。
王海鸣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但是让秦首长露出那样的表情,直觉不妙。
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秦煜城直切重点:“你要送给谁?”
那头说了什么,秦端城直接打断:“幼稚,你认真考虑过没?今天晚上回家,你自己跟老爷子去说。”
秦未时早知道这通电话必然会带来惊涛骇浪,他也不怕,最后还提醒他爸:“那你托人去买,要颜色鲜亮一点的,适合小姑娘穿的。”
秦端城一把挂断电话,不想再听儿子啰嗦。
婆婆妈妈的,这点小事他老子能干不好吗?
“王海鸣。”
“到!”
“去友谊商店,买几条裙子,颜色鲜亮一点。”
“是!”
王海鸣满腹疑惑,转头出了办公室,那边中级将领一把拉过他:“怎么了,又出什么大事?”
提起这个王海鸣就嫌丢人,一把推过他,不肯说:“赶紧去吧,磨磨唧唧,首长还等着你呢。”
这边秦未时挂了电话,买裙子倒不是最主要的,主要是变相告诉家里人她的存在。
只要过了爷爷那关,一切都好说。
......
星期天。
苏家人都有安排。
苏父苏母要去某个领导家随礼,好像是家中老人去世。
苏尚哲和同学约好去什刹海玩。
苏尚婉请苏尚早苏尚余去看电影。
起初苏尚余不同意,她还想在家巩固复习,这两天她疯了似的背书、算数。晚上打着煤油灯学习,只睡5个小时不到,又晨起做题。
苏尚婉看她快要魔怔了,硬是又拖又拽的把她强行带出家门。
苏尚早觉得这两姐妹的感情很复杂。
苏尚婉看起来总是拿苏尚余当枪使,挑唆她和苏尚哲,自己在背后“渔翁”得利。
但实际上苏尚婉也是个护短的。属于我利用她,欺负她行,别人不行。
又或者是希望她过得好,又不希望比自己好。
但是肯定不会给她使绊子,背后耍阴招了。
平时也会关心她,比如说现在——
苏尚婉踩着锃亮的小皮鞋踏进影院大厅。她特意换了件靛蓝列宁装,胸前别着共青团徽章:“你们想看什么?”
牌子上写着:
《智取威虎山》北京电影制片厂摄制
1946年,结束了八年抗战,中华大地进入了解放战争时期。为了巩固革命根据地,我军决定对东北地区的匪帮余孽进行清剿。
《红灯记》八一电影制片厂摄制
抗日战争时期,铁路工人李玉和肩负着接应地下交通员的重任。女儿铁梅年纪虽小,却耳濡目染,与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爹爹和奶奶具有同样的爱国情怀和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