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苏尚婉领着苏尚早进了房间。
不足十五平米的空间，逼仄而局促，上下床紧贴着墙壁，旁边是一个略显陈旧的木制衣柜，衣柜旁是一张小书桌，书桌上零零散散地堆放着几本课本，书页的边缘已经微微卷起。
显然，书的主人反复阅读过好几遍了。
苏尚婉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洗得有些发白的床单被罩，布料虽然老旧，但干净整洁。她递给苏尚早：“这是洗过的床单被罩，你换上吧，一会儿饭就好了。”
苏尚早接过床单，轻声道了声谢。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粗糙的布料，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整理好床铺后，她并没有急着出去。
苏家的女人们都在厨房里忙活，她既不会做饭，也不想通过做家务去“讨好”家人。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去思考自己在这个陌生家庭中的处境。
既然她从小就被送走，那么苏家重男轻女的思想显然不是靠做家务就能改变的。她该如何在这个家中立足？
苏家会供她继续念书吗？
现在的工作机会稀缺，一个萝卜一个坑，竞争激烈。虽然“苏尚早”有初中学历，但如今连高中毕业生都难以找到工作，城中还有不少待业青年。
苏尚早并不想念书，她已经是硕士毕业，读了好几年的书了。但眼下，除了继续读书，似乎没有别的出路。
然而，钱是一个大问题。如果苏家夫妇不允许她继续读书呢？
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只能去喝西北风。
她苦恼地咬了咬下唇，思绪纷乱如麻。
“吃饭了。”苏尚余突然推开房门，喊了一声。
苏尚早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心中一阵烦躁。这也是让她苦恼的地方——在这个家中，她没有隐私。她从小是独生女，父母一直很尊重她，从来不会随便进她的房间。成年后，她更是独自搬出去住，享受一个人的自由空间。
不过能有一个合理的身份、有住的地方就已经很不错了，她哪还有资格挑三拣四？
苏尚早走出房间，和苏家人一起吃了一顿平淡无奇、甚至难以下咽的饭菜。
字面上的难以下咽。
粗糙的大米刮得她的嗓子生疼，菜和腊肉都寡淡无味，仿佛是用白开水炒制的。
苏尚早从小锦衣玉食，粗粮偶尔尝鲜尚可，但要顿顿如此，简直是要了她的命。她闭了闭眼睛，心中一片灰暗，感觉前途无望。
“妈，我吃好了，我去补会觉。”苏尚早放下碗筷，轻声说道。
马蓉花有些意外她的食量，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嗯，下午我带你去供销社买件新衣服，你应该没有合适的衣服穿吧。”
“好的，妈。”苏尚早应了一声，转身回了房间。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感受着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那光线温暖柔和，却无法驱散她心中的阴霾。
意外来到这个时代的惶恐，害怕被人发现身份的紧张，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睡一觉就能回到原来的家，回到亲人朋友的身边。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仿佛在往下坠。记忆里现代的家、亲人、朋友、同学，都随着她的坠落而渐行渐远，最终变得模糊不清。她不停地坠落，直到被马蓉花猛然摇醒。
“醒了吗？收拾收拾走吧。”马蓉花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苏尚早点点头，擦了擦脸上的汗，跟着马蓉花出了门。
下午的街道上，没有来往的工人，只有几个闲散的老人三三两两地坐在路边，消磨着时光。街上的店面寥寥无几，天气炎热，连空气都显得懒洋洋的。
马家住的地理位置不错，没走几步就是百货大楼。苏尚早新奇地打量着这座在这个时代显得格外摩登的建筑，楼上的招牌用繁体字写着“百貨商店”。
掀开帘子走进百货大楼，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楼熙熙攘攘，人群拥挤，柜台上摆满了各色零食和糖果，售货员手脚麻利地打包着货物，手指飞舞，令人眼花缭乱。再往里走，是售卖布料和成衣的区域，同样人声鼎沸。
“同志，那件军绿色涤纶的看一下。”马蓉花指着挂在柜台后的一件衣服说道。
她不舍得给苏尚早买的确良布料，成衣就更不可能了。想着苏尚早是从乡下来的，之前一直穿着粗布衣服，涤纶衣服对她来说应该已经算是不错了。马蓉花将那件军绿色的涤纶衣服拿到苏尚早身上比了比，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苏尚早趁机摸了摸那布料，心中一惊——这布料硬得简直像纸板，穿在身上岂不是要磨破皮？
她赶紧说道：“妈，这身衣服是卜洁表姐借给我的，我答应了还她一身新的。要不别给我买了，我穿一身就够了。”
马蓉花一听，这才注意到女儿身上穿的是的确良衬衫。她心中一阵懊恼，之前怎么没注意到？光顾着自己心里乱糟糟的，竟忽略了这些细节。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马蓉花皱了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
她潜意识里不想让自家孩子穿姐姐家剩下的衣服，也不想让马元花拿这事做文章，明里暗里嘲讽她。而且，想到丈夫和她说的那些话，想到苏尚早以后可能带来的价值——确实，打扮得漂亮些才好。
于是，马蓉花咬了咬牙，狠下心给苏尚早买了两身的确良衬衫，两条棉纶裤子，甚至还有一条布拉吉裙子。以苏尚早的眼光来看，那条裙子红底白花，领子上还镶着一圈蕾丝，实在是惨不忍睹。但售货员信誓旦旦地说那是今年最时兴的款式，再加上人们疯抢的架势，苏尚早不得不重新审视这条裙子。
“贵的就是对的，反正不是自己花钱。”她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
买完裙子，马蓉花又带着苏尚早去买了一双布鞋和一双小皮鞋。那一副忍痛又不得不狠下心来的模样，让苏尚早心中生出一丝警惕。
马蓉花的态度转变得太快，背后一定有什么隐情。
付了钱票，母女二人各怀心思，走出了百货大楼。
不过没走几步，却意外撞到了一个熟人。
“马阿姨，好巧啊。”
说话的是一个娃娃脸青年，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眼神却不自觉地往苏尚早身上瞟。
“哎，你来这里买东西呀。”马蓉花的语气立刻变得热络起来，脸上堆满了笑容。
苏尚早敏锐地察觉到马蓉花的态度变化，心中暗自揣测：这个青年，恐怕不是普通人。
“嗯，我来这给我小侄女买点糖。”洛梵川笑着回答，目光却依旧缠在苏尚早身上。
从她一走进百货大楼，周围的嘈杂人群仿佛都成了背景。白皙细腻的皮肤，红润饱满嘴唇，还有那双眼睛，明亮而清澈，仿佛能勾人心魄。
她站在那，吸引了自己全部的视线。
等她们买完东西准备离开时，洛梵川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盯着她看了许久。正发愁怎么同她说几句话，才发现身边站着的马蓉花。
“这是我的三闺女尚早，之前不是身子不好，一直在乡下养病吗？现在刚把她接回来。”马蓉花笑着介绍，语气中带着几分讨好，“你苏叔前些天还念叨你，要你不忙的时候去家里坐坐。”
苏尚早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扮演着一个听话的女儿角色。她的心中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尤其是听到马蓉花那略带几分讨好的语气，眸光一闪。
“原来是这样。”洛梵川笑了笑，目光依旧若有若无地落在苏尚早身上“我这段时间忙完了，正好明天是礼拜六，我去拜访苏叔。”
“那感情好！”马蓉花立刻接话，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你不认得路吧？明天让尚早去巷子口接你。”
苏尚早心中一紧，马蓉花这话说得轻巧，却完全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她不由得咬了咬下唇，心中警铃大作。
难道，他们接她回来，还存了别的心思？
洛梵川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马阿姨，那我先走了。”
马蓉花笑着点头，目送洛梵川离开，随后带着苏尚早出了百货大楼。
一路上，母女俩谁都没有说话。马蓉花对这个女儿并无太多感情，毕竟分开十几年，母女之间的情分早已淡薄。而苏尚早则心乱如麻，更是无话可说。
......
“妈，我回来了，三姐呢？”
放学回来的苏尚哲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嚷嚷着。他对这个新“三姐”充满了好奇。虽然之前见过照片，但那时他还小，印象早已模糊。
苏尚早闻声从房间里走出来，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小弟。“
“你这孩子，毛毛躁躁的。跑回来的吧，看着脸上的汗。”马蓉花看似抱怨，语气中却带着亲昵。她伸手替苏尚哲抹去头上的汗，又替他拿下书包，动作自然而娴熟。
“快，喝口水，瞧你嘴巴干的。”马蓉花递过一杯水，苏尚哲接过来一饮而尽，眼神却一直盯着苏尚早。
真漂亮啊，三姐，长得和我真像。
不对，应该是我跟三姐长得真像。
苏尚哲心里这样想着。
苏尚婉和苏尚余都跟妈妈，单眼皮，厚嘴唇，说不上多漂亮。
苏尚哲不知是随了谁，男孩子，却长得很秀气、精致。
再加上马蓉花从小把他当个宝贝养，小的时候又跟两个姐姐住在一起，他的言行举止就少了几分阳刚。
苏尚哲平时和两个姐姐不对付，除了她俩总是在小时候欺负他，还有就是她俩都长的不好看，一点也不像他的姐姐。
现在来了个这么漂亮的姐姐，苏尚哲突然有些害羞，不再吵吵嚷嚷了。
苏尚早也在观察他。她的目光在苏尚哲脸上停留片刻，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一些离谱的想法在她脑海中闪过，又被她狠狠地摁下去。
“饭好了。”苏尚婉和放了学的苏尚余从厨房里端出饭菜。今天的饭桌上，糙米换成了精米，显然是特意为苏尚早准备的。
马蓉花给苏尚哲盛了一大碗饭，又盛了一碗留给苏正辉。
“爸不回来吃吗？”苏尚哲问道。
“他加班，咱们先吃。”马蓉花一边说着，一边给苏尚哲夹了一块腊肉。
餐桌本就狭小，再加上苏尚早，大家挤在一起，胳膊肘都伸展不开。
“你挤我干什么？”苏尚余狠狠地瞪了苏尚哲一眼。
苏尚哲不甘示弱，又怼了回去：“谁挤你了？明明是你自己占地方！”
眼瞅着两姐弟要打起来，苏尚婉温声劝道：“好好吃饭，别闹了。”
苏尚哲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虚伪精！从小到大一副知性柔弱的样子，实际上比谁都会拱火。苏尚余就是一把傻愣愣的枪，一把被苏尚婉使的枪。
“就你会装老好人，别以为披上羊皮你就不是狼了。”苏尚哲转而向苏尚婉宣战，语气中带着几分挑衅。
“苏尚哲，你的教养呢？一张嘴就到处喷粪，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苏尚余首先忍不住了，拍桌而起。
“够了，苏尚余！”马蓉花厉声呵斥，“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弟弟？女孩子家家一点也不文明。”
“刚刚苏尚哲骂人您怎么不说他？你就是偏心！”苏尚余不服气地反驳。
“我怎么偏心了？你是姐姐，不应该让着弟弟？苏尚余，你要是不想吃饭就回你房间去，不要在这里跟我大吵大闹。”马蓉花的语气冰冷，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尚余气得脸色发白，却不敢再顶撞，只能愤愤地坐下，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