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天就要走了，嫂嫂会留一段时间。”秦未时摸了摸他们的小光头，语气温柔。

一听这话，双胞胎肉眼可见地沉寂了下去，小脸上写满了失望。

“他们可是念叨了一个春节了，就盼着你来呢。”葛胡桃一边摆碗筷，一边笑着说道。

桌上早已摆开阵仗。

建水紫陶汽锅蒸腾着白雾，撕成细缕的鸡丝在金黄汤底沉浮；宣威火腿切得薄如蝉翼;最绝的是那道全羊汤锅，奶白浓汤里沉着翡翠薄荷，鲜香混着辛辣直往人鼻子里钻。

“三婶，好丰盛啊。”苏尚早看着满满一桌的美食，眼睛都亮了不少。

“好了，开饭吧。”葛胡桃笑着招呼大家坐下，餐桌上顿时热闹了起来。

双胞胎扒着桌沿直咽口水，四只黑葡萄似的眼珠跟着筷子转。秦秋城笑骂着往他们碗里各扔了只鸭腿，油星子溅到袖管上也浑不在意。

秦未时趁乱给苏尚早舀了勺蚕豆，附耳低语：“这蚕豆最好吃，你尝尝。”

“三婶这手艺真绝了。”苏尚早轻轻抿了一口汤，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她早听说葛胡桃是报社有名的笔杆子，没想到在油盐酱醋间也能这般游刃有余。

“好吃就多吃点，子煜媳妇，你怎么这么瘦。是不是这两天在车上没休息好？”葛胡桃解下碎花围裙往椅背上一搭，银镯子磕在桌上叮当作响。

葛胡桃一边说着，一边给她夹了一块鸡肉。

“是啊，尚早晕车，什么也吃不下。”秦未时也心疼地看了她一眼，又夹了一筷子火腿给她。

“婶婶吃！”双胞胎里的哥哥秦未枫眼珠滴溜一转，学着大人模样伸长胳膊。竹筷颤巍巍夹起羊肉，在半空抖落两滴汤汁，最终歪歪斜斜落在苏尚早碗里。

苏尚早看着碗里堆得满满的菜，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其实她已经吃饱了，碗里的菜都快溢出来了。

她抬头求助地看了一眼秦未时，秦未时立刻心领神会，轻声问道：“吃饱了？”

苏尚早就是这么一个小鸟胃，秦未时都已经习惯了。可是三叔三婶却大为震惊。

“尚早，你不要客气啊，当自己家。”三叔送到嘴边的筷子都放下了，连忙招呼她。他感觉还没开餐呢怎么侄媳妇就已经饱了？

“三叔，她胃口小。”秦未时说着，筷子一挑就把菜掠进自己碗里。

“嗯，三叔三婶不用操心我，你们吃饭吧，下午还要上班呢。”苏尚早盛了一碗汤，慢慢品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嫂嫂，你真好看，比年画上的嫦娥还好看。”秦未岱显得腼腆得多，吃完饭，他蹭到苏尚早膝边，拉着她的衣角，小声说道，脸上还带着几分羞涩。

“你这个小鬼头！”秦未时听了，笑得比苏尚早还开心，一把将秦未岱扛起来，作势要把他抛高高。秦未岱吓得尖叫起来，但脸上却满是兴奋。

双胞胎最忌讳的就是顾此失彼，看着秦未岱飞上天，秦未枫不乐意了，嚷嚷着也要哥哥抱。秦未时无奈，只好一手一个，把两个小家伙都扛了起来，一米八的汉子顿时成了人形爬架，左边衣摆挂着个"秤砣"，右边肩头坐着个"猴儿"。

苏尚早掩着嘴笑，也不管手足无措的秦未时，转身跟着葛胡桃去了他们房间。

“你先好好休息，下午等我回来再做饭。”葛胡桃安顿好她之后，就匆匆出门了。

这个房间很大，甚至还有独立的卫浴。苏尚早准备洗个澡，收拾好衣服正准备进浴室，秦未时突然推门进来了，脸上还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

“那两个小皮猴，被我好好收拾了一番……”秦未时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苏尚早正准备进浴室，眼神顿时变得有些炽热。

从小年开始他们就各忙各的，晚上他回来得晚，搂着她匆匆睡下。早上起来二婶就带着她招呼客人。夫妻俩一直没有时间亲近亲近。

这可愁坏了刚结婚精力旺盛的秦未时。

现在，天时地利人和，秦未时走过去，搂住她的腰，正准备俯身，就被苏尚早嫌弃地一把推开了：“哎呀你这个脏猴，洗了澡再说。”

火车上三天三夜没洗澡，苏尚早觉得自己浑身都不舒服，哪能让他这么轻易得逞。

说着，她转身去了浴室。

正上头的秦未时哪能等得了那么久，男人的本性让他无师自通想出一个好方法，三下五除二脱下衣服。

“早早，我们一起洗！”

“哎呀你，秦未时你要死啊！我刚擦了皂角，你别拿你那脏手摸我！”

苏尚早的抗议最终被淹没在一片水声中，等他们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苏尚早连瞪人的力气都没了。秦未时倒是神清气爽，哼着《打靶归来》给媳妇擦头发。

床单和被罩都有一股好闻的太阳味，混合着皂角的清香，让苏尚早昏昏欲睡。她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睡醒之后，依然是熟悉的昏暗，外面似乎有小孩子欢闹的声音，厨房飘来酱香味，混着葱姜爆锅的滋啦声。苏尚早在床上愣愣地呆坐了一会，秦未时正好推门进来，伴随着一股油烟味。

“醒了，我正想叫你。睡得太多别晚上睡不着了。”

“睡不着就做点运动消耗消耗体力呗，累了就想睡觉了。”苏尚早脑子还没清醒，顺嘴就说虎狼之词。她进卫生间洗漱，只留下脸色爆红的秦未时。

“好香啊，你做了什么饭？”苏尚早从卫生间出来，使劲嗅了嗅。秦未时做饭的味道和别人不一样，反正苏尚早一闻就知道这是他做的菜了。

“鼻子可真灵。今天做了你最喜欢吃的卤鸡腿。”秦未时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换来她不满的一个白眼。

“幸好我鼻子是天生的。”

苏尚早嘟囔了一句，秦未时没听懂，但也懒得追问，只是笑着跟她下了楼。

今天正好葛胡桃和秦秋城要加班，只有他们几个小孩吃饭。

两个双胞胎上一秒还兄友弟恭，下一秒就因为争抢最后一个鸡腿大打出手。

秦未时做了不少菜，他们吃得肚皮圆滚滚的，不见得是没吃饱，只是为了“公平”，哥哥有的，弟弟也要有。

秦未时拎着汤勺过去主持公道，活像戏台上的黑脸包公：“都松口！再闹明天全喝西北风！”

最终鸡腿进了裁判肚子。

葛胡桃推门而入，见双胞胎已在沙发上依偎着沉沉睡去，两张小脸儿红扑扑的，额角还沁着细密的汗珠，呼吸均匀，似两只小猫儿般蜷缩在一处。

她心头一暖，不由得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

她抬眼望向坐在沙发另一端的苏尚早，轻声笑道：“这两小子，今日可把你折腾坏了吧？”

苏尚早放下书，微微一笑：“还好，男孩子顽皮点好。”

但是一下来两个“混世魔王”也真是吃不消。

葛胡桃将公文包轻轻搁在桌上，走到沙发边，俯身替两个孩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她直起身，对苏尚早道：“明日子煜便要走了，你们也早些歇息吧。”

苏尚早点头应了声“好”，正欲起身，秦未时已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条湿毛巾，显然是刚洗过手。

他把两个弟弟抱回卧室，再转身回了他们房间。

苏尚早躺在床上，白天睡太多，晚上就不是很困。这年头也没个消遣，只能看书了。

她手里捧着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繁体字，读起来有一些吃力。她初中时看过这本书，故事情节都忘得差不多了，如今读起来也津津有味。

秦未时洗漱完毕，掀开被子躺下，顺手将苏尚早揽入怀中，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低声道：“早些睡吧。”

尚早睡得晚，他习惯早睡。他也睡得沉，所以尚早做什么都不会打扰到他。

所以说他们是天赐良缘，天生一对呢。

睡觉前，秦未时还喜滋滋地想。

*

清晨的昆明，细雨如丝，轻轻洒在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秦未时俯身亲了亲妻子的眉心，没忍心打搅她的美梦。

他放轻脚步下了楼，声音惊动了刚放假回家的孔婶：“小秦同志，现在还早，你不再睡会啦。”

孔婶也算是跟葛胡桃沾了点亲戚关系。孔连顺的丈夫之前是国民党，后来战败去了台湾，只留下她们孤儿寡母。孔连顺的丈夫是葛胡桃母亲的表姐丈夫的堂弟，葛胡桃看她可怜，在北平待着受人欺负，秦秋城调任滇南，那时双胞胎还小，需要有人给她搭把手。

孔连顺就以亲戚的名义待在秦家，一待就是7年。

前几天孔连顺的儿子王富贵生病了，葛胡桃就给她放了几天假。

秦未时笑了笑，道：“不睡了，今天下雨，得早点走。孔婶，麻烦您给我带三个包子，我路上吃。”他穿好鞋，背上背包，接过孔婶递来的包子，正要出门，忽又想起什么，转身快步上了楼。

推开房门，见苏尚早不知何时已滚到了他的位置上，睡得正香。

秦未时心中一软，忍不住俯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低声道：“尚早，我要走了。你数着日子，还有两个礼拜我就回来了。”

“水壶带了吗。”苏尚早半梦半醒间问了这么一句。

昨天晚上她睡不着，就替他收拾去报道的物品。实际上他早就准备好了，她只是闲的没事干而已。

她把水壶抽出来，用小刀刻了“平安”两字。

“带了。”秦未时笑了笑，心里甜的跟吃了蜜一样。那两个字歪歪扭扭的，还怪可爱的。

这是她心里惦记他的证明。

秦未时说完就轻轻带上房门，匆匆离去。

他走得匆忙，早上胡子没刮，苏尚早在睡梦中梦到有个海蜇一直追着她咬，难受得直哼哼。

等她醒来，脸上还残留有被扎的刺痛感。

苏尚早摸了摸脸，甩了甩脑袋，下了楼。

长辈都去上班了，双胞胎也去上学了。家里就只有孔婶一个人。

家中静悄悄的，长辈们已去上班，双胞胎也去了学校，只有孔婶在厨房忙碌。

见苏尚早下楼，孔婶放下手中的抹布，笑道：“苏同志醒啦？我这就给您热早饭。”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五谷杂粮米线便端上了桌。

米线配上鲜汤，再来一点猪肉碎，一点腌菜，十分开胃。这里的米线很劲道，甚至能吃出食物本身的香味。

苏尚早尝了一口，忍不住赞叹：“这米线真鲜，是自己家做的吗？”

孔婶笑着点头：“是呢，秋收时做的，用的是玉米面、大米粉和马蹄粉。两个小家伙可爱吃了，所以今年多做了些。”

“是吗？配上这个酸菜，很开胃。”

苏尚早一边吃，一边与孔婶闲聊几句，饭后便回房继续补觉。

临走时秦未时跟孔婶交代过了，她又爱吃又爱睡，作息不是很规律。她没下楼，就不必叫她吃饭了。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苏尚早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身旁，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秦未时已经走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房间，映得屋内一片金黄，却显得格外空荡。

她心中蓦地涌起一丝伤感。

门轻轻地被推开了，探出一个小脑袋。

苏尚早循着声音看去，是两个小家伙。

“我们去看看婶婶在干嘛？”秦未枫听完大人们的交谈，怂恿着弟弟，一起蹑手蹑脚上了楼，完全把哥哥叮嘱的话忘了。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苏尚早突然出声，吓了两个小家伙一跳。

过了一会，又探出两个小脑袋。

“嫂嫂，你肚子里怀了小宝宝吗？”这种说法是秦未枫刚刚听父母念叨得来的。

10分钟前，秦家客厅。

“你说尚早这么嗜睡，不会是有了吧？”葛胡桃福灵心至，突然想到什么。

“不可能吧？他们才结婚多长时间。”秦秋城放下报纸，想了想又说：“要是是真的，那小子和他三叔一样厉害。”

说罢，嘿嘿笑了一下。

“老不正经的。”葛胡桃捶了他一下，又有些担心：“这样不吃饭怎么行，营养怎么跟得上。”

“说不定没有呢，只是坐火车累着了。”秦秋城抖了抖报纸，气淡神闲地说道。

秦未枫一听到怀孕就有些坐不住了，没听完后面的话就拉着弟弟跑上楼，迫不及待想见小弟弟。

苏尚早一愣，随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