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秦未时心里就泛起密密麻麻的愧疚。
“不会让你受苦,我保证。”秦未时忽然从背后环住她,带着枪茧的掌心覆住她沾满面粉的手。
“不会让你洗衣服、做饭。等我们一到了就去买电风扇。出发之前我让白大夫做一些防蚊虫的药带在身上。”
“我的错。”他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震得她头皮发麻,“我没有设身处地为你思考。我不该今天对你乱发脾气。”
“谁要你保证这些。”她声音闷闷的,扯过擀面杖重新揉面,面剂子在掌心搓成圆团,啪地按在案板上,“我只是觉得我就像这面团,任你搓圆捏扁。”
秦未时很少看到她闷闷不乐的表情,就好像不得不为某事妥协一样。他不想看到这样的苏尚早。
“是我太自私了,早早。你原谅我好不好。以后你就是我的首长,你指挥,我冲锋。我都听你的。”
苏尚早噗嗤笑出声,手肘往后顶他:“谁要指挥你。”
秦未时也笑了,低头在她发顶轻轻吻了一下:“那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你想哄我开心?”苏尚早眨眨眼,“那把四合院送给我好不好?”
秦未时犹豫了一下,像是要组织什么拒绝的话,苏尚早扭过头:“算了,我开玩笑的。”
其实领结婚证之前,秦未时就有这个念头了。房子是记在他名下的,他们是夫妻,他的理应也是她的。可是当他从爷爷手里问他要地契时,被他骂了个底朝天。
“你降不住这个女人,最后她拿着你的房子和钱跑了,看你怎么后悔去。”
当时要让爷爷同意他们结婚已经很困难,秦未时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就没敢再提。
他打算过段时间,等爷爷心情好了,再给尚早一个惊喜。
“早早,再等一段时间好吗?”
这事像是翻过篇了,可是秦未时还是捕捉到妻子那一抹淡淡的愁绪,像是被风吹散的云,轻飘飘的,却挥之不去。
在放鞭炮的时候尤为明显。
她坐在那张老旧的藤椅上,手中握着一根未点燃的烟花棒,目光却飘向远方,仿佛透过那漆黑的夜空,在看什么他无法触及的东西。
明明昨天她还兴致勃勃地拉着他的手,说要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做一回孩子王,带着院子里的小朋友们一起放鞭炮,把年兽炸跑。她的笑容灿烂得像冬日里的暖阳,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被她抛在了脑后。
秦未时走过去,轻轻牵起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像是刚从雪地里抽出来似的。他低声唤她:“早早。”
苏尚早回过头,嘴角下意识地扬起一抹笑,像是条件反射一般:“怎么了?”
此时院里的小孩又点燃一箱烟花,炸开的瞬间,掩饰住了她的心跳。
他说:“早早,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笑。”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烟花棒的边缘,像是在掩饰内心的波动。
可是她最擅长用笑容伪装了啊。
她最擅长用笑容伪装自己了。从小到大,她总是逼自己笑得灿烂,笑得无忧无虑。她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不喜欢那些虚伪的寒暄,可她逼自己变得开朗、乐观,变成家长口中那个“情商高、会说话”的孩子。
可其实,她最享受的,是独处的时光。一个人躺在床上,捧着一本书,旁边放着一袋零食,就能打发掉整个下午。那样的时光,安静、自在,没有任何人打扰。可那样的时光,自她长大后,就离她越来越远了。
秦未时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心中一阵酸楚。他单膝跪在她身旁的椅子边,仰头望着她,声音温柔而坚定:
“早早,我没办法忍受你不在的日子。我不能离开你。可是云南的6、7、8月份是最热的时候,我怕你受不了。到时候我送你回北京,过暑假,好不好?”
苏尚早心头一颤,久久没有回应。
秦未时见她沉默,有些着急,拉住她的手,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不能再多了,这是我的极限。你忍心把我一个人扔在那边,孤苦伶仃,望眼欲穿吗?”
苏尚早这回没有笑,只是慢慢凑近他。两个人的脸越来越近,呼吸缠绕在一起,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最终,她的唇轻轻落在他的眼皮上,感受着他睫毛的微微颤动。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陪你去云南,把四合院给我。”
秦未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心里有些刺痛,不过更多的是酸楚。最终,他妥协了。
“好,我答应你。”
说完这话,秦未时感觉到她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便得寸进尺,挤上了那张藤椅,伸手搂过她的肩膀。她靠在他的怀里,秦未时心中一阵满足,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妻子是一个很会表达感情的人,每天见了他不是抱抱就是亲亲。秦未时无时无刻都在享受和她贴贴的瞬间,这一整天下来她没有抱他,也没有亲他,他都快忍得破防了。
苏尚早抬头看着天上的烟花,那些绚丽的色彩在夜空中绽放,像是无数颗星星在闪烁。
不知道为什么,她此时无比想念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她想回家,可现在的她,甚至和他们不在同一个时空。
苏尚早用力往秦未时怀里缩了缩,目光涣散。像是在看烟花,又像是在回想什么。
秦未时察觉到她的异样,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低声问道:“早早,怎么了?”
她不说话,他也没有接着问。
他知道,她的心里似乎藏着许多他无法触及的秘密。可他愿意等,等到她愿意向他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早早,”他轻声唤她,“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苏尚早的身体微微一颤,她的手指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像是抓住了依靠。她没有说话,只是靠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
大年初三的清晨,天还未完全亮透,秦未时便背着鼓鼓囊囊的行李,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蛇皮袋子,另一只手紧紧牵着苏尚早,从晖楼里走了出来。
云瑜站在门口,看着这对小夫妻,忍不住摇了摇头,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
现在的小年轻啊,走两步路都要牵着手,真是腻歪得让人牙酸。
秦老爷子更是没眼看,叮嘱了几句就打发他们走了。
“爸,您要是舍不得就多留他们一会嘛,反正时间还早。”云瑜打趣着。
老爷子哼了一声,故作严肃地说道:“有什么舍不得的?男儿心在四方,哪能天天在家待着。”话虽如此,可秦未时在家的这些天,老爷子的笑容明显比平时多了许多。
小轿车缓缓驶向火车站,车窗外的景色飞快倒退。
到了火车站,早有专人接他们到指定的卧铺车厢。云瑜心疼苏尚早,特意给他们买了卧铺票,想着这样能让她在路上舒服些。
去云南要倒几趟车,北京到郑州、郑州到长沙、长沙到贵阳、贵阳到昆明。
去了昆明,先去秦三叔秦秋城家里。秦未时赶着去报到,苏尚早先在三叔家住一段时间,之后两人一起去家属院。
家属院的房子虽说有人打理过,可是难免自己去了还要打扫一番。秦未时担心她累到,就自己趁休假的时候打扫好,再接苏尚早过去。
五十多个小时的路程让人难以忍受,坐的苏尚早腰酸背痛。秦未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几次想给她按摩一下酸痛的腰背,都被苏尚早挥手拍开。
真是讨厌,罪魁祸首别碰她!
苏尚早觉浅,晚上有人打呼噜,她就整宿睡不着,白天更是吵吵闹闹,根本没办法补觉。
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连带着胃口也差了许多。
秦未时打回来的饭菜,她只勉强吃了几口,便觉得恶心,再也吃不下去。按理来说红啥肉,大白菜炒猪肉是别人难得一见的美食,可是火车这么晃晃悠悠,摇的她头晕,加上人的汗味混杂着肉腥味,真是难以下咽。
她不吃,闻不得饭味,也不许秦未时吃,让他跟着她饿肚子。谁叫他非要去这么远的地方参军,还一定要带上她。
终于,火车在漫长的颠簸后抵达了云南。苏尚早趔趄着下了车,双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才感觉那种摇晃感渐渐消失。
秦未时跟在她身后,一手提着行李,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出了车站,秦未时没有急着赶路,而是先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让苏尚早坐下来休息。
他从行李里拿出一瓶水,拧开盖子递给她:“喝点水,缓一缓。”苏尚早接过水,小口小口地喝着,脸色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
“有人来接我们吗?”
话音未落,远处便一声:“秦同志!苏同志!”只见个精壮汉子从人堆里挤出来,军绿布鞋在水泥地上踏出咚咚闷响。
那人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跟前,古铜色面庞上沁着汗珠,右眉骨有道寸长的疤,笑起来憨厚得很。
秦未时不着痕迹地挡了半步在前,待看清来人方松了肩膀:"是杨虎同志?"
“对,是我。”杨虎爽朗一笑,一把抄过两个袋子,语气轻松:“你们这趟车挺准时,一点也没迟。走吧,车就在前面。”
*
秦未时一边走,一边低声对苏尚早说道:“三叔和我年龄相差不大,我记事起,三叔还在念大学呢。每到放假,他就会给我带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还经常陪我玩、替我撑腰。大院里的小孩当年都特别羡慕我,羡慕我有这么厉害的一个叔叔,不仅打架厉害,还能变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玩具。他们想玩,都得叫我一声二哥。这也是为什么我能在大院里‘称霸多年’的秘诀。”
“叫你二哥?”苏尚早挑了挑眉,眼中带着几分疑惑。
“对,大哥就是我三叔。”秦未时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怀念,“那时候他很年轻,我们都觉得他是哥哥。”
苏尚早听着秦未时的描述,苏尚早脑海里顿时浮出个清瘦书生模样:青竹长衫,耐心陪着孩童玩耍,握卷的手骨节分明,回眸时眼尾该有颗朱砂痣。然而,这美好的滤镜在见到秦三叔的那一刹那,瞬间破碎了。
“子煜!哈哈哈!你这臭小子,几年不见,你又长壮实了!”秦秋城从房子里大步走出来,惊雷般的吼声震得梧桐叶簌簌作响。他熊似的臂膀一张,竟把秦未时整个儿囫囵裹进怀里,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三...三叔..."秦未时闷在对方胸膛里的声音发颤,他被挤在他那结实的肌肉间,显得格外小巧玲珑。
拥抱过后,秦未时被秦秋城松开,脚下不稳,往后踉跄了一步。领口两颗扣子早不知崩哪儿去了。
苏尚早盯着地上滚动的纽扣发愣,忽然感到头顶笼下一片阴影。
“你就是子煜媳妇?臭小子好眼光!”秦秋城朗声大笑,用力拍了拍秦未时的后背,他踉跄半步,后腰抵住石磨才堪堪站稳,本就不白的的面皮涨得黑红。
“您这手劲...”他喘着气笑骂,“当年给三婶递情书时怎么没见这么虎?”
这话算是一个典故。当年秦秋城追中文系的葛胡桃,托小侄子当信使。
七岁的秦未时抱着诗集在女生宿舍楼下背《致橡树》,奶声奶气背岔了句,倒惹得整层楼姑娘们笑出泪花。这事儿后来成了秦家年夜饭必提的笑谈。
"少贫嘴!"洪亮嗓门忽地低了八度,铁塔似的汉子竟显出几分忸怩:“别乱说。”
说起来,秦未时算是他三叔三婶爱情的“功臣”。后来两人修成正果,还让秦未时去滚床呢。
“滚床滚床,一滚滚来吉祥临,二滚滚来喜临门。三滚滚来龙凤至......”
可惜,没等来龙凤胎,等来的是双胞胎。
门缝里倏地钻出两枚"小炮仗"。蓝布衫的秦未枫猴儿似的攀上秦未时左臂,藏青裤的秦未岱则咬着他衣摆打秋千。两个小子剃着青皮头,后脑勺汗津津地泛着光。
“哥哥骗人!”未枫扯着嗓子嚷,“上回说带北平的驴打滚,结果捎来一匣子苦药丸!”
“那是同仁堂的秋梨膏...”秦未时话音未落,右肩突然一轻。只见三叔拎小鸡崽似的提起两个小子,悬在半空还扑腾着短腿:“叫人!”
“嫂嫂好!”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地喊道,声音清脆响亮,惊得苏尚早也往后退了一步。
“呵呵,你们好。”苏尚早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转头看向秦秋城,“三叔,要不先把他们放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