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悸死了。

死在了茉莉的手上，死在了她最恨他的那一年。

那一场雨自从初遇时就在下，一直下，下到了离别的那一天，雨滴依旧冰凉，不愿让太阳照射在她的身上。

那把刀深深没入沈悸的身体，连刀柄都嵌了进去，一个成年男人都无法拔动。

在场的所有人都成了证人，戚玖一直在为她辩解，可茉莉却沉默三缄，不愿意翻供。

法庭上，茉莉掷地有声地说：“是我杀的，是我杀了沈悸。”

即便戚玖如何努力劝告都没有办法，法官一锤定音，因沈悸是个罪犯，还有胁迫茉莉的前提，茉莉被判过失杀人，三年有期徒刑。

指认尸体的那天，茉莉穿着囚服，面颊凹陷，双手被手铐紧紧拷住，淡漠地看着那具僵硬冰冷的尸体。

男人躺在那里，苍白而平静，还能依稀看出少时的模样。

他已经无法再对她造成任何伤害，这本是件好事的，可茉莉却无论如何都感觉不到畅快，心脏缓慢到仿佛停止跳动。

她不自觉想要触碰，却被身后的看管拉住。

她愣住了。

沈悸死了，她应该高兴，她应该解脱了，自由了，那些被沈悸毁掉的一切她都报复了回来，用他的命来偿还了。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她不知道，她完全不懂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一切都是沈悸的错，他毁掉了她的家，毁掉了她的爱，毁掉了她的人生。

可她为什么想要哭呢。

监狱的生活并不好过，不是被手铐拷住不能动弹，就是忙碌到无法思考的劳作。

之后的雨下的很少，太阳终于有了机会露头，但茉莉只觉得冷，衣服裹了一件又一件，被子也是严严实实的裹着，好像那温暖从未出现在身上。

放风的时候，她会站在水泥高墙之下，昂首望着墙外面的太阳和天空。

放风机会是难得的，但茉莉最是讨厌这个时候。

因为曾经的记忆会如洪水猛兽般朝她咬来，逼她日日煎熬，逼她去回想那些她应该忘掉的过去。

而她也慢慢懂了，为什么她会忘不掉，为什么她会感觉不到开心。

她也被困在这高墙之内，那些真实的好，那些虚情假意，那些偏执疯狂，牵制住了她的脚步。像沈悸，永远都逃不出去。

她逐渐有些分不清现实与幻想，时时会在某处看到形似沈悸的虚影，他穿着校服，胳膊上是交错的伤痕，轻轻地从她身边走过。

他会一遍一遍地说：“教教我，什么是爱。”

可茉莉又怎么会知道什么是爱呢，她都没有爱人的能力。

记忆的最开始，少年像只恶兽，一遍遍撞破她的城池，踩踏完毕后走开。

而走到恶兽的巢穴，茉莉看到了他的残破孤独。

他被折磨，被欺辱，被看不起，他在找一束光，而不恰时，茉莉踏了进去，一辈子就出不来了。

她本没想逃的，因为心是软的，是肉做的，她只是想把好的都给那个少年，那个会带着她逃离可怕现实的少年。

如果，她是说如果，少年可以停下来听她说话，他们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呢？

她想过，但如果只是如果。

她的心意早就被践踏的不成样子，早就冷了，碎了，拼不起来了。

她不敢承认自己爱过沈悸，不敢承认忘不掉他，于是每次想到沈悸，她便会用力的掐着自己的血肉，直到淤青斑斑。

她浑浑噩噩在牢狱里待了三年，没有想着自杀，因为肩上的罪孽太重，她不敢，也不能逃避。

三年很长，也很短。

得到出狱批准的那一天，她念着日期，却不是期待，而是觉得迷茫。

她还能去哪里，这世界那么大，她哪里都去不了。

回不了故乡，她也没法重新开始，脚下像扎了根，和沈悸的根缠绵在一处，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

出狱那天，戚玖还是来了。

茉莉住进那间屋子，却依旧感受不到家的感觉，只时时觉得，沈悸还在身边徘徊。

那种感觉很可怕。连骨节上的刺青都会隐隐作痛。

她真的不想再见到沈悸了。

可她又违背了想法，不自觉提出想去看看他。

哪怕只是墓碑。

于是，她第一次站在了沈悸的墓碑前。

沈悸的墓碑是素碑，没有照片，没有前缀，只有简简单单的沈悸儿二字和生卒日。

她打着伞，一如初见的模样。

“沈悸，我来看你了。”

雨点击打着伞面，发出单调平仄的声响。

而她自顾自地对着不会开口的石碑说着话。

“这样，你应该不会再来我的梦里找我了吧。”

“不过，你也没有机会再来找我了。”

“喂沈悸，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天的雨好大好大，天好黑好黑，我没等到爸爸来接我，也没等到雨停，忘了时间的我只能独自回家。大雨把我的伞刮走，而后，我遇到了你。

你知道吗，那天你就像是一个可怕的恶鬼，之后便阴魂不散的跟着我，我很害怕，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就这样闯进我的世界，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让我被人霸凌，你却只会看我的苦难来取乐。

于是那天我爆发了，我讨厌你，也讨厌你突然的示好。

当时的你，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呢。

我不知道。

只知道那天过后，你强硬的要我跟你一起上下学，说要保护我，我第一次对你产生了好奇，虽然还是恐惧占了上峰。

后来，我无意间撞破你的不堪，这才知道，你过得原来那么惨。

自那天后，我心软了，我想对你好，是认真的。

你或许会问吧，我会不会后悔。

我后悔，怎么会不后悔呢。

可我不后悔认识那个愿意保护我的少年，而不是后来的沈悸。

哪怕那时候面对你母亲的死亡，知道你内心里阴暗的想法，我害怕，可我能接受那时的你。

因为你曾亲手挽救过我，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你记得并校那时候的事情吗，我想你应该不会忘掉。

我想帮你道歉，想让你和哥哥的关系复原，可惜失败了，你根本不听我的解释，只是一昧的觉得，我不要你了，我抛弃你了。

那个时候，你就不再是我认识的沈悸了。

于是你开始精神绑架我，折磨我，要我服软，我偏不，却最后还是成了你的棋子，我永远都破不了你给的局。

后来啊……其实我们没有后来了，沈悸。

我们早已经死在了十六七岁的年纪，早就腐朽的连渣都不剩了。

印象中你的变得好模糊啊，我都快想不起你的模样了。”

语毕，茉莉摸进了口袋，那里，是她偷偷藏带的一把刀。

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感受到了这几年煎熬下来的唯一鲜活感，她微微笑着，拿着刀，划破了喉咙——

如同，他们生死相别，互相折磨的那一天。

随着一声血肉刺破的声音，茉莉却没感觉到痛，只感觉到了释然，那是解脱的快感。

她摇摇晃晃地倒下，血液顺着墓碑滑落，融进雨水之中。

意识的最终，她还在低声喃喃。

“沈悸，我不爱你，我恨你。”

“你永远，都别想让我困在你围城之中。”

……

……

……

——茉莉，你有什么梦想吗？

——我啊……去大城市上学，然后，想帮你一样的，没有感受世界的人看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