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显话一出，空气都凝固了几分。
永宁公主回过神，往霍青墨这边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
她似笑非笑：“萧公子既然主动请缨，本宫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只是——”她话风一转，像是有些为难。
“本宫今日只准备了一套笔墨，一枝笔又岂能同时为二人所用？”
萧子显顿了顿，刚想开口，永宁公主突然起身，扶了婢女的手，莲步轻移，行到霍青墨面前。
霍青墨有些意外，刚想行礼,却被她制止。
素手执起那只竹刻花鸟纹毛笔，永宁笑得温柔。
“本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此物自当霍公子持有，然本宫也断然不能拂了萧公子的美意。”
“不如这样，此番便由霍公子作画，萧公子题诗可好？”
“也不算违了先来后到的道理。”
方才升起的侥幸心理瞬间荡然无存，看来此番是怎么也逃不过去了。
霍青墨不再犹豫，他接过毛笔，来到桌案前。
虽有技能的加持，霍青墨还是紧张地深吸一口气，他正要婉拒身旁婢女为他磨墨的好意，下一瞬，手中的墨条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接了过去。
“便由我来为霍公子研墨。”
是萧子显，他垂着眼，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
永宁公主不置可否，“萧公子帮着研墨倒是小事，只是千万别动了不改动的心思，帮了不该帮的地方。”
萧子显神色不变，“请公主放心，臣心中有数。”
【是我错怪了他。】霍青墨向系统感慨道，【我还以为他看不惯我，结果他刚刚还想要帮我，现在又直接帮我磨墨。】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系统：【......】
这是什么话？萧子显的相貌是一等一的清俊，便是比起主角也是不遑多让，虽然比起宿主是差了一点，但是这也不是主角嫌弃人家外貌的理由啊。
霍青墨没有急着落笔，他环顾四周，灰蒙蒙一片，便是视力五点零到这儿怕也看不清什么。
他不懂作画，但此刻却突然涌现出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感觉驱使他拿起毛笔，蘸向砚台。
“霍公子可要想清楚了再落笔。”
萧子显紧紧盯着霍青墨，手上的动作慢了几分。
霍青墨感激地看他一眼。
笔尖浸润醇厚的墨汁，霍青墨的执笔姿势并不标准，但胜在很稳，一时竟真有些气势。
墨色落在洁白的宣纸上，犹如一颗水珠四散开来，笔尖游移，悄无声息。
四周鸦雀无声，众人或抱着看笑话的心思，或端着怜悯的姿态。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目光，或直白或晦涩，俱是紧紧的缠在作画的人的身上。
霍青墨却顾不上别人怎么看他，直到笔尖落在纸面，他才真正体会到技能的用处。
手腕处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抓住，一笔一划，或浓或淡地完完整整地勾画出他心中所想。
这个过程看似行云流水，实则煞费心神。霍青墨渐渐有些体力不支，握着笔的手微微发抖，额间渗出点点细汗，他下意识刚要抬手去擦。
下一瞬，带着松柏清香的手帕轻轻贴在他的皮肤上。
“得罪了，霍公子。”
萧子显低声道。
霍青墨有些惊讶地向他笑笑，显得有些疲惫。
“谢谢你呀。”
谢迟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一向清冷孤傲的萧子显竟然主动帮霍青墨研墨擦汗！
他不是向来看不上他们这些纨绔吗?
为何此刻又做出一副这种姿态！
而且霍青墨居然没有拒绝！
谢迟莫名烦躁，“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颇有些不满，转头见是谢迟便又立即换了副面孔。
“小侯爷，霍二，不，霍公子正在做画呢。”
说话的人习惯性地蔑称，猛然间想到霍青墨正是由眼前人带来的，后背一阵冷汗，立马改了称谓，笑得谄媚，生怕惹恼了眼前这位爷。
谢迟闻言皱了皱眉，“谁让他这么干的?”
谁不知道霍青墨是他带来的人？谁又不知道霍青墨不学无术，甚至大字都不识几个？
此番摆明了是蓄意刁难。
谁活腻了犯到他头上来？
谢迟正要发作，却听得一道女声。
“是本宫让的。”
“早便听闻霍公子才学惊人，故而想要借此机会领略一番，饱一饱眼福，也是经了霍公子同意的，怎么，小侯爷可有异议？”
永宁表面镇定，袖中的手却攥得死紧。
谢迟此人她接触不多，却也大致知道是个怎样的人物。
只是没想到，霍青墨在他心中居然还真有些份量。
她着实有些惊讶，却又实在不理解，怎么一个两个见了霍青墨都像是丢了魂似的。
难道就因为那张脸？
凭心而论，霍青墨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然而世间最不缺的便是美人，没有霍青墨，还会有王青墨，李青墨。
她在赌，赌谢迟会顾忌她的身份，不会为了一个空有美貌的纨绔与她撕破脸，至少，至少明面上不会闹得太僵。
可她赌错了。
谢迟冷笑：“才学再精妙与公主又有什么干系？”
“在下还听闻公主善舞，不若公主借此机会为我等展示一曲？”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永宁面色瞬间难看起来。
众人虽知谢迟深受圣宠，却也不曾想到他竟敢如此刚硬地回怼公主。当下更是心惊不已，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只当自己从不存在。
永宁身形晃了晃，勉强维持了表面的镇定，她硬扯出一抹笑。
“既然小侯爷不愿——”
谢迟却不再看她，几步走到霍青墨面前，一把夺过萧子显手中那方帕子。
他盯着萧子显，攥了攥手中的帕子，而后张开手，帕子飘落，萧子显下意识要去捡，却被谢迟抢先一步踩在脚下。
“萧大人，真是抱歉，踩了大人的帕子。”
“不过这条帕子倒不像萧大人的风格，倒像是太平街那片姑娘的手笔。”
“拿着姑娘的心意与旁人擦汗，萧公子此举，怕是不妥吧。”
众人的头埋的更低了，太平街是出了名的花街柳巷，那里的姑娘能有什么好出身？
更别提萧家还是出了名的家规森严，萧子显更是有着不近女色的名声。
谢迟此举分明就是信口雌黄，明摆着是要羞辱萧子显。
霍青墨虽不知具体，却也能感觉到谢迟对萧子显的敌意。
他扭头看向萧子显，却见他垂了眼，长而密的睫毛在脸上投出一小片阴影，薄唇微微抿着，一种说不出的萧索与孤寂。
霍青墨不满道：“谢兄，萧大人是好人，他还帮我研墨，帮我擦汗呢，你不要欺负萧大人！”
许是动了气，他的脸颊微微鼓起，透着淡淡的粉。
谢迟瞪大了眼，不敢相信霍青墨竟会帮着外人指责他。
更何况那外人此刻分明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谢迟气红了眼，什么卑鄙货色！简直是天下第一伪君子！
他冷笑，“萧大人真是好手段，一言不发便能挑拨离间，让青墨与我分心。”
萧子显闻言，嘴角勾起，微微颔首，像是在肯定谢迟的说辞。
然而这副表情却在霍青墨瞧过来时瞬间转换。
皱眉，抿唇，垂眼，活脱脱一副受尽屈辱，不敢反抗的小可怜的形象。
霍青墨看向他的眼神更多了几分不赞同。
谢迟简直要气炸，满腹的问候呼之欲出，却在触及霍青墨眼神的瞬间荡然无存。
“我竟不知萧大人能有两副面孔！改日必定登门拜访，好好请教一番！”
谢迟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便去拽霍青墨手腕：
“青墨，我们走，既然这春日宴容不下我们，我们也不必自讨没趣！”
他转身就走，然而身后的人却没有跟上。
“小侯爷且慢，何不等霍公子将此画完成，届时再离开也不迟。”
萧子显道，目光在霍青墨手腕处停顿两秒，又若无其事般移开。
谢迟这才看向桌案上，方才他被萧子显气昏了头，一时竟未注意到霍青墨在做什么。
“青墨，这是你所做？”
谢迟震惊道，他虽名为纨绔，幼时却也跟着号称“画圣”的吴方白学过几日，不说学的多么精通，但最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
眼前这幅画不说举世第一，怕也出不了前三去。
寻常人等作画重“形”而轻“意”，而眼前这幅画却将形和意完美融合，浓墨渲的黑云，淡笔扫的远山，以及叠墨间隙空出的留白，恰到好处，仿佛天光乍泄——让人置身其境的震撼。
谢迟惊讶地几乎说不出话来，直到霍青墨推推他，示意他让开一些。
“谢兄让一下，我马上就画完啦。”
谢迟如梦初醒，他紧紧盯着霍青墨，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又仿佛是想将霍青墨整个看穿。
霍青墨莫名有些毛骨悚然，他不懂画，只是将自己心中所想放在了纸面上，很简单的一件事情。
他理解谢迟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这并不妨碍他把余下的部分补完——其实只是几点墨痕，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谢迟疑惑道，“这是——”
这几点墨痕对于整幅画影响并不大，便是没有也已是算是完完整整的，上等的佳作，添上虽不违和，却也没有什么裨益。
这种可有可无的痕迹，换做谢迟是绝不会刻意添上的，没有人会做这种没有好处的事，可霍青墨却做的，甚至还非常认真。
“这是我们。”霍青墨回答的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