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吹了半天冷风,脸上的红终于消散了些。
他反复斟酌着说辞,要为自己的无心之失向霍青墨道个歉,
“抱歉,是我的错,我不是有意弄疼你的,只是瞧你鼻头红红的,像是有些冷,所以才,才为你披,披上我的外袍。”
“披我的外袍只是因为我正好穿在身上,尚有余温,且我的衣袍向来都要日日用熏香熏过,比他们的不知好上多少倍……”
谢迟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怎么越想越像是自己求着他穿自己的衣服。
他思索片刻,又郑重其事地强调:
“我才不是有意给你披自己衣服,让你沾上我的熏香的。”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刚刚那一幕,衣衫单薄的霍青墨坐在一众纨绔之间,像是被群狼环伺的,孤立无援的小白兔。
谢迟虽名为纨绔,却实在看不上这一群乌合之众,向来不屑于与他们纠缠,此次也不过是为看霍云霆吃瘪,才屈尊降贵地答应了邀约。
可他却在王承想要与霍青墨搭话时失了冷静,鬼使神差地站了出来,一向洁癖的他还亲自为别人穿上自己的衣袍。
天知道他表面风平浪静,内心是做了多大的努力,才忍住没有顺手摸一摸霍青墨的头顶。
他满意地看到被他的长袍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兔子浑身充斥着他的气息,以及兔子身后王姓饿狼瞬间黯下去的神色。
这样就对了,王承那种人渣,尚未行冠礼便不知养了多少房的外室。
这种人,难免不会带坏小兔子,甚至,甚至会起别的心思。
谢迟皱皱眉,猛然想起自己将霍青墨一人扔在楼上,虽然刚刚自己有所表态,却也无法避免不怕死的混账有所行动。
他再顾不得其他,转头便向楼上冲去。
*
霍青墨只觉得浑身发热,像是置身于一个大火炉中,他喉咙都要哭哑,眼泪都快流感,依然得不到任何缓解。
这种感觉,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哪怕之前做过多少次的化疗,打过多少次的针,吃过多少次的药,都比不上现在的难受。
他甚至都找不到燥热的来源,只能本能性地扭来扭曲,妄图得到一丝缓解的凉意。
终于,他找到了解脱,硬硬的,凉凉的,像是一块大石头。霍青墨一向身娇肉贵,此刻却只是嘟囔两句便整个缠了上去。
像一只难缠的猫,霍云霆垂眼看向怀中的少年,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是最听话的,放下无端的怨怼和仇恨,乖乖的。
明明混账到给自己的亲兄长下迷情散,可现在他却忍不下心去惩罚他,最终还是喂他吃下了解药。
霍青墨的小动作他不是没看见,虽然不知药丸从何而来,但多年行军,霍云霆对于药草也有简单了解,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褐色药丸对于迷情散应该有些作用。
吃过药的少年明显舒服很多,蹙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迷迷糊糊间,霍青墨瞧见主角起身欲走。
这怎么行?人走了,剧情怎么补救?
他下意识抓住主角,
“别走。”
可下一瞬他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霍云霆眼睁睁地看着少年晕倒在他的面前,心跳都漏了半拍。
“青墨!青墨!”
他试探性地摇晃少年,却没得到半点回应。
唯一的安慰是眼前人鼻息尚存。
霍云霆松了口气。
*
谢迟冲上楼,在楼梯处遇到了王承一干人等,只是不见霍青墨。
“霍青墨呢,他在哪儿?”
一群人全都低了头,一言不发,谢迟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王承,你说。”
王承好似丢了魂,谢迟叫了他三次才缓过神来。
“霍二,不,青墨正在被他兄长教训。”
他没说的是当时的场景有多震撼,更没有提霍青墨眼神迷离,媚态横生的样子。
谢迟长舒一口气,虽与霍云霆算不得多熟悉,但此人的脾性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更何况霍青墨还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总不会过于苛责。
只是——
“等等。”
谢迟叫住转身即将离开的王承,
“青墨也是你能叫的?往后开口前把舌头捋直了,再这么口误遮拦,保不齐哪天你那堆腌臜事会呈上令尊堂前。”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换做旁人王承定要他后悔不及。
然而面前人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子,便是把在场所有人的家族前程全搭上,也比不上他的一句话有用。
王承只能忍气吞声地认了错,谢迟方才挥手让他们离开。
只这一小会儿耽搁,谢迟赶到时,已经人去房空,那件他亲手披在霍青墨身上的长袍散落在地上。
沾了灰的东西,谢迟一向不会再碰第二次,甚至连眼神都懒得分给一个。
这次却一台反常地将地上的袍子捡起,像是捡到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
霍青墨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的午后,宿醉带来的余威让他头疼欲裂。
【系统,任务完成了吗?】
脑海中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让他只能想到霍云霆推门而入时的场景。
天时地利人和,再加上系统的助攻。
他下意识地认为第一个剧情点已经顺利完成。
系统:【……】
它为自己白费的积分感到心痛。
可眼前的霍青墨满脸期待,像只摇着尾巴等待夸奖的小狗。
系统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想,毕竟小狗绞尽脑汁都不比得霍青墨灵机一动犯的错更大。
可它实在委屈!他作为金牌反派系统,一向带的不是狂冷酷炫拽,便是病娇美强惨,何时带过这么——
系统简直想不出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霍青墨,他美,善良,可爱,可这哪一点是反派所需要具备的品质?
它才不需要一个生气都被别人当做撒娇的宿主!
然而事情已成既定事实,合同都签了,难道还能毁约不成?
它只能打碎牙和血吞……
在无数次自我心理建设后,它深吸一口气,平复近乎紊乱的数据流,以最专业,最冷静的语气向它的宿主说明了昨晚的来龙去脉。
霍青墨瞪圆了眼睛,像是无法相信,
【那是我吗?我怎么会抱着人蹭来蹭去……】
白皙的脸悄悄爬上粉红。
系统:不是,你脸红个茶壶泡泡?
然而他还要维持自己的高冷话少的统设,只能在心里暗自腹诽。
【而且我还是反派——怎么会有这么失败的反派!】
霍青墨捂脸,不愿面对现实。
系统恶狠狠地想,早有这种觉悟多好,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然而下一瞬,它便看到有晶莹的泪珠从面前人指缝间溢出。
【我是不是好没用,我什么都做不好,不管是什么身份。以前我还能安慰自己是因为身体原因,能活着就已经证明自己很棒了。】
【可现在,我有了健康的身体,却依然什么都做不了,哪怕是简简单单的走剧情。】
系统罕见地沉默。
霍青墨还在絮絮叨叨,他好似将系统当做树洞,将自己心中的害怕和顾虑全都倾倒而出。
【我想要早点完成任务,回去见到爸爸妈妈,可是系统你知道吗?我从没想到,任务世界的人物都这么真实。】
【他们有自己的父母,有自己的经历,有自己的性格——我没有办法去干涉,甚至伤害他们。】
【我想,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我爸爸妈妈想要看到的。】
……
霍青墨发泄完才发现系统一直都没有说话,他有些慌了神。
他不想害人是真的,可是他也想要回家,回家陪伴爸爸妈妈。
【系统,系统,你还在吗?】
【你还在吗?】
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却仍然没有回应。
回忆潮水般涌上心头,苍白的拳头紧紧攥起,指尖深深刺进掌心,霍青墨却好似感觉不到痛。
这是乖小孩霍青墨第二次被抛弃,第一次爸爸妈妈救了他,可这次呢?谁又能救他?
系统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宿主缩在床脚,抱成一团的样子。
莫名地,系统感受到一股悲伤。
但它毕竟只是一串数据,而非真实的人类,有些情绪,它能模仿却无法感知。
直到这一刻,它才真正认识到自己的无力,他能够模仿愤怒对任务搞砸的宿主表达不满,却无法真正地感知宿主的情绪。
而人,向来都是情绪动物。
霍青墨抱膝而坐,将头深深地埋在膝间,像一只自欺欺人的鸵鸟。
猛然间,有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他的小腿,他愣了一秒,抬头却见眼前漂浮着一个毛茸茸的,雪白的圆球。
圆球似乎察觉到有人看他,周身隐隐浮现粉红的光晕。霍青墨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抚摸,却在指尖即将接触时猛然停下,细白的手指蜷起。
他遗憾地摇摇头,
【抱歉啦,我对毛茸茸的东西过敏。】
【谢谢你,系统。】
他的语气很轻,却很认真。
系统没有说话,一统一人僵持着,直到系统主动打破沉默。
雪白的毛球猛地扑进霍青墨的怀里。
在霍青墨开口之前,系统先发制人。
【这是我幻化出的表型,每一根毛都是数据流组成的......你不会过敏的。】
这是系统第一次以幻化的表型示人,过去他总是嫌弃这副皮囊不够霸气,想要攒够积分换了它。
此刻却无比庆幸这个皮囊的存在,至少他可以給宿主一点安慰。
少年墨色的瞳孔在毛球扑进怀中时骤然锁紧。
他近乎虔诚的将手轻轻搭在雪白的绒毛上,轻柔地抚摸。
【咳咳】
怀中的毛球突然发声,霍青墨手足无措,生怕是自己哪里伤到了它。
【宿主,其实我刚刚去了总部,因为这次任务情况特殊,失败也是情有可原,只要能在三个月内完成第一个剧情,便记任务成功。】
它顿了顿,突然极其小声且快速地说了句话。
霍青墨近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系统说的是:
【我会陪着你。】
没有期限,没有承诺,霍青墨却好似听到了世上最动听的话语。
为减轻宿主执行任务的负罪感,系统索性将任务世界的真实属性一股脑告诉了霍青墨。
【你是说整个世界都是一个巨大的代码?所有人物都是构成代码的一串数据?】
系统点点头,【所以,无论是在书中还是在这个世界,所有人的行为都是基于基本的设定而产生的,他们不会改变。】
【善良的人经历百般挫折也会温柔以待整个世界,反派无论怎么感化也是一心想要陷害主角。】
【换言之,整个世界的人物都是扁平化的,他们无法真正地独立思考——即使表面上与人类如此相像。】
是这样吗?
霍青墨隐隐觉得真相不止于此,然而系统肯定不会骗他。
他只能将心中隐隐的疑虑放在一边。
“咕咕——”
从穿来到现在,霍青墨只吃了些酒,此刻才感觉到一阵饥饿。
他出了房门,要去找些吃的填填肚子,却被眼前的假山曲径绕晕了头脑。
霍家是雍国有名的百年大族,府内亭台楼阁,山石草木一应俱全,霍青墨虽只见到一角,却也被深深震撼。
这是他只有在书中才见过这么震撼的场面。
简直比《红楼梦》中的大观园还要气势宏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