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嘉意还未谴责完，客厅的人不知何时窜到了两人身边。
准确地说，是施嘉意身边。
“仙女，仙女！我的水饺你变出来了吗？”
女人眉眼清秀，即使头发染上霜色，眼睛却依旧和孩子一样明亮。
她小心地拽拽施嘉意的袖子，再次重复：“仙女，仙女，我的水饺你变出来了吗？”
施嘉意藏起受伤的小表情，捧着半碗水饺，露出招牌甜妹笑容：“变出来了，变出来了！”
“小蝴蝶，你看看这碗里的水饺，你喜欢不喜欢？”
曾钰婉拍着手高兴道：“喜欢，喜欢！”
施嘉意替她把碗拿到餐桌，真像个仙女教母似地开始叮嘱：“刚刚仙女和你说什么啦？吃饺子的时候是不是要慢慢吃，先吹一吹？”
曾钰婉点点脑袋，正襟危坐：“小蝴蝶记住了！”
施嘉意这才递给她勺子：“乖乖小蝴蝶，要记得慢点哦。”
“嗯嗯嗯！”
施嘉意转头对陆垣也说：“你忙到现在，吃晚饭了吗？”
陆垣也本想说“在公司吃了三明治”，但看着女人充满期待的眸子，忽然变了心意：“工作忙忘了。”
“我就知道你！”施嘉意叉着腰在一旁教训他，“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听说过没？”
“听说过。”
“那你还敢不吃饭？”施嘉意漂亮的眉毛蹙起，“是谁以前跟我说不吃饭会引发更高的致死率来着……是你不？”
“是。”
“你这人真是……”
施嘉意对厚脸皮的学生向来没辙：“算了，你等着吧，我给你也盛一碗。”
三人围坐餐桌，曾钰婉突然抬头，像是被突然出现的陆垣也吓了一跳，指着他害怕道：“你、你是谁？”
餐厅莫名陷入胶水般粘稠的静谧。
曾钰婉从发病起就一直问这个问题。
她认不出眼前的儿子，只会不停地追问陆垣也“你是谁”。
刚开始，陆垣也会说“我是你儿子”，曾钰婉却笑着说不信。
后来被问得多了，陆垣也反而不知道作何回答，两人的关系因为陆垣也的沉默变得疏远。
这一回，即使在施嘉意面前，陆垣也还是保持沉默。
只是今天的这份沉默，多了许多难以言喻的难过。
我是你儿子。
十八岁的陆垣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需要不断向母亲重复自己的身份。
“他是教父。”
带着玩笑味儿的一句回答。
陆垣也呆愣的目光向施嘉意望去。
充斥着温暖水饺气味的空间，陆垣也看见施嘉意神态松弛地坐在对面，一手拖着腮，一手恶作剧似地指向自己。
施嘉意说：“小蝴蝶，你别怕他。他是这片领地的教父，专门帮仙女净化坏蛋的。”
曾钰婉似懂非懂地盯了会儿男人：“原来是这样，难怪你不爱说话。”
“他不爱说话和教父有什么关系？”
“我看电影里的教父都很神秘……早出晚归的，还不爱说话。”
施嘉意被逗得捧腹大笑：“哈哈哈——帅哥，你也有被亲妈吐槽的一天！笑死我了哈哈哈——”
陆垣也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轻声喊了她一声：“施嘉意……”
施嘉意的眼角笑出泪花：“怎么了？你也觉得很好笑吧——我还以为只有我以前觉得你高冷不爱说话，原来你妈妈也这样觉得哈哈哈……”
陆垣也又喊了她一声：“施嘉意。”
慢慢地，施嘉意敛起笑意，面上的笑容被疑惑替代，眨着雾蒙蒙的眼望向他：“嗯？”
“……施嘉意。”
“……”
施嘉意的耐心不过三秒：“有屁快放。”
“你真好。”说完，男人还不忘强调，“真的特别好。”
施嘉意：“……”
敢情你搁对面发好人卡呢？
曾钰婉吃完水饺，捏着纸巾有模有样地擦了嘴角：“仙女，仙女，你派给我的任务，我都已经完成啦！”
施嘉意惊喜又意外：“真的？”
曾钰婉拉着她的手，连拖带拽地把她带到巨屏高清电视前：“你看你看，是不是都做好了？”
“我去……”施嘉意对着屏幕上的排名目瞪口呆，“小蝴蝶，你要是晚生个二十年，我砸锅卖铁都要送你去打游戏当世界冠军，你简直是百年一遇的天才啊！”
“我当时打这关打了半年都过不去，你怎么这么牛啊——”施嘉意抱着她，高兴地花枝乱颤，“我要亲亲你，你太棒了！”
获得仙女香吻一枚的小蝴蝶心情飘飘然：“仙女，我感觉我好像有点……”
施嘉意搂着她：“有点什么？”
怀里的人两眼一闭，晕过去前还吐出一句：“……幸福得有点想……晕倒……”
“我去——”施嘉意大惊失色，勉强撑着身体才不至于被压倒，“陆垣也，你妈妈……”
她赶紧回头求救，餐桌上哪还有男人的影子。
“卧槽！不是吧，你也晕——”
凌晨三点，施嘉意守着急诊室的母子挂点滴。
她在心里前前后后复盘了三回，还是不明白问题出在哪。
“我明明按着时间煮的啊……不是说煮到饺子浮起来，再加半碗冷水煮沸就能吃了？怎么会这样……”
一旁做检查的小护士紧着眉头：“饺子里面包的是什么？化验报告出来了，你给他们吃菌子了？”
“啊……”施嘉意支支吾吾说，“家里阿姨买了饺子皮和肉，说是明天包，我半夜饿得慌，觉得单吃猪肉馅的单调就……”
“两位患者都没有大碍，挂完这三瓶点滴就能出院了，但回家之后要注意饮食安全。”
小护士神情认真，这样的话术这个月已经是第六回了。
夏天菌子中毒也就算了，怎么到冬天了还有那么多人中毒送医院的。她想不通。
施嘉意连连点头：“是是是，以后专业的事儿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我就不瞎掺和了……”
小护士利索收拾完托盘，起身去了隔壁发烧小孩的病床。
发呆不过三秒，上衣口袋的手机一阵急促震动。
施嘉意取出瞄了眼，按了绿色接听键。
那头的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在笑了八百声后终于开口：“大明星，你也太牛了，这才住进去几天啊……你就把主人家一锅端医院了哈哈哈哈——”
施嘉意一脸黑线：“有事说事，没事挂了。”
“诶——等等等等，有事！大明星，我这边有个商业合作，要找个千万粉丝级别的博主拍一条视频，视频大概四十五秒左右，你——”
“不接。”
施嘉意拒绝得干脆利落。
宋韫安啧啧称奇：“这不像视财如命的小十一啊？你大半夜的被夺舍了？”
床上的男人睫毛颤了颤，手指不安地想抓住什么。
施嘉意羽绒外套里就穿了睡衣，伸手去够他指尖的时候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
小臂的红痕越来越密，颇有蔓延至手背的趋势。
施嘉意垂着眼，沉沉呼出一长口气：“我打算休息一段时间。”
宋韫安：“休息？十一，你今晚怎么了？真被谁上身还是夺舍了？这不是你风格啊……”
“那我是什么风格？”
“你？”
宋韫安笑着说：“你当然是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候机的劳模。”
“你那烧到四十度还能第二天爬起来更新动态的威名已经传到我们圈子了，谁不想和你这样热爱工作还让甲方百分百省心的热馍馍谈合作……”
施嘉意握住那只不安的食指：“但我觉得我可能需要……休息……”
“哟呵，你还知道休息呢？”
“……别说得我好像不是人。”
“以前你哪回烧到四十度大病小病的时候我不是劝你注意休息，你现在机器出问题了知道休息了？”
“我好得很。”
“是是是，医院我就不来了，明早还有股东大会，我得飞趟北临。”
“……知道了。”
“你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对了，何思姝过段时间生日了，她说国外挺冷清的……我去陪也不合适，你要真想着散散心，直接飞伦敦呗……”
急诊室静悄悄的，施嘉意感受到对方反握住自己的手。
她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他的手，粗糙得如同一块刻满了岁月痕迹的桦树皮。
“宋韫安，”施嘉意猝不及防地喊了一声对方的大名，“你要真这么想她就去追人家呗，你不说你是家财万贯叱咤风云宋少爷，怎么到我们思思这儿跟打了霜的茄子一样？”
电话那头急忙解释：“我那是——”
施嘉意懒得和他纠缠：“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做主。但前提是，你不能伤害何思姝，我这辈子只有她一个闺蜜。你敢伤了人家，你看我敢不敢把你做的那些龌龊事抖出来……”
宋韫安不服：“我宋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
“十一，你太让我伤心了！”
“再说了，生意场上哪有龌龊事，弱肉强食的世界我们早就不玩你那套真心换真心了……”
“行。我挂了，你忙吧。”施嘉意举着手机闷了会儿，忽然又说，“你也注意休息。”
“嗯。”
电话就此挂断，施嘉意收了心思，静静地陪着病床上偶尔皱眉的男人。
施嘉意有点奇怪，陆垣也怎么在梦里也跟个小孩一样让人不放心。
盐水瓶还在滴答滴答地输液，施嘉意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放在他手边。
无聊之际，施嘉意侧着脑袋，慢吞吞地比对两人手掌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