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点，施嘉意的门口渗着寒意，如鬼如魅的声响吵醒了某个起床气非常重的人。
“……施嘉意，施嘉意！”
施嘉意：“……”
“施嘉意，施嘉意……”
啧。可能只是幻觉，继续睡吧。施嘉意闭上眼睛。
“施嘉意……施嘉意！！你他大爷的聋了吗！！！”
这骂人的劲儿太过熟悉，施嘉意一惊，翻腾起身，打开门一瞧还真是裹着碎花厚睡衣的魏小萍。
施嘉意不解：“魏小萍，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还有，我大爷都去了多少年了，你能不能对我爷尊重点？！”
魏小萍一把推开她进门：“行了！施嘉意，我睡到一半突然想起件事情——”
魏小萍从旁边的手推小车取了袋子进门：“白天事情多，我一忙活给忘了，下半年我给你定了身衣服，你看看喜不喜欢？”
施嘉意这才发现她怀里抱着个鼓鼓囊囊的灰袋子。
魏小萍扯了两下宽大的防尘袋，愣是没找到开口位置：“这高档衣服就是麻烦，柜姐和我说还得套个防尘袋，不然脏了都洗不了！”
施嘉意大吃一惊：“你哪来的钱？你别省吃俭用给我买这种东西，我不需要！你自己吃好喝好最重要！”
魏小萍白了她一眼：“虽说我身无分文穷光蛋一个，但你爷以前还算个家大业大的商人，大半辈子留下的积蓄给孙女买件衣服怎么了？”
“哎呀……”施嘉意又心酸又心疼，“这衣服不便宜吧？魏小萍，你以后不要乱花钱了！有这钱咱们买点什么吃不好？这多钱啊？”
魏小萍嘿嘿一笑，竖起三根手指。
施嘉意：“三千？”
魏小萍摇摇脑袋，笑意更深。
施嘉意目瞪口呆：“三万啊！？”
她看着小老太太自豪的表情，心情复杂：“会不会有点太贵了……这钱都够你买台新相机了，你咋不留着多养几个宝贝……”
魏小萍恨铁不成钢：“施嘉意，不是我说你，你整天穿得跟个低龄矮冬瓜似的，走出这扇大门，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魏小萍又多了个上小学的孙女！你说你丢不丢人，你妈也真是的，不给你备几件像样的衣服过来……”
说她穿衣风格像小学生，施嘉意忍了。但施嘉意还是心疼魏小萍的钱。
魏小萍也知道施嘉意，这孩子不是舍不得钱买名牌衣服，而是舍不得七老八十的奶奶一把岁数了还替自己操心。她呼出一口气，终于摸索到拉链，小心拿出礼服后一抖——
丝绸质地的长摆礼裙在少女眼前舒展，剪裁工艺浑然一体，胸前缀着缎带缠绕的蔷薇，裙摆的设计如奶油般丝滑柔和。
“还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施嘉意没忍住感叹。
小老太太的鼻子翘上天：“那可不，这裙子我上了三个商场，足足挑了半个月版型才定下的。你平时穿得跟个小学生也就算了，明天大年三十，你要还整你那低龄穿搭，记得别说是我魏小萍的孙女！”
施嘉意只好穿着礼服赴宴，乌黑长发松松地挽起，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进酒店后的十分钟内，施嘉意就算不留意，也感受到了周围投来的炙热目光。
施嘉意不矮，身高一米六八，称得上高挑出众。
身型比例算得上老天赏饭吃，如果不看那双清纯的杏仁眼，施嘉意算得上世俗眼里典型的大美女：墨眉如画，鼻梁高挺，饱满红润的唇瓣没有一丝涟漪，美得人频频回首。
但添上那双灵气的小鹿眼，这份极具侵略性的美就被彻底中和，生出几分温顺乖巧、惹人怜爱的味道。
打探的目光像是身上细细缠绵的游蛇，让她浑身不自在。
“怎么样，是不是这身衣服更衬你？”魏小萍倒是很满意。
魏小萍凑过去，小声说：“就算你不回答也没关系，众人的目光已是答案。施嘉意，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得穿这样的衣服才能找到像样的另一半，哪个成熟有魅力的男人看得上小学生？就算真有这样的人出现，也不过是从漂亮女人圈里玩累了，来你这儿换换口味！”
“或者是，”魏小萍顿了顿，煞有介事地说，“你超级有钱。”
施嘉意也压低声音：“我哪比得上你年轻的时候，我可看过家里的照片，长成你这样才能和我爷那样的好男人互相看对眼，我么……”
她耸耸肩：“我就顺其自然咯，好男人坏男人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我的目标是赚到三千万，然后带着你还有我妈上国外旅游去！”
魏小萍笑得乐开花：“行呗，施嘉意，你要真能赚到三千万，我魏小萍就跟着你走，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啥事儿都听你做主！”
施嘉意：“一言为定？”
魏小萍：“一言为定！”
晚六点整，两人卡点出现在包厢门口。服务员小姐用蜜糖似的嗓音欢迎她们带来，还不忘贴心打开包厢大门。
大门内一张十二座圆桌，施建宇坐在正对门的位置，左边依次坐着徐琳和施嘉姮。
魏小萍人还没进包厢，对着桌上的几道海鲜已经挑上刺了：“这龙虾，这鲍鱼，这海参，施建宇，你是要谋害亲娘啊！”
魏小萍尿酸高，吃不得半点海鲜。她嫌弃地撇撇嘴，拉着施嘉意坐在主位的右侧。
徐琳语气有些不高兴：“妈，嘉姮也算您亲孙女，怎么都是孙女，您给施嘉意花钱就舍得，给我们嘉姮点些海鲜怎么了？”
施嘉意这才想到，这场宴席是魏小萍组织的，估计最后结账的也是魏小萍。
唉，魏小萍啊……
施嘉意默默叹了口气。
“嘉意，你看看菜单上还有什么想吃的，我们再加。”施建宇见老太太脸色不佳，赶紧岔开话题。
魏小萍的表情也跟着舒缓不少：“施嘉意，你想吃什么都点上，你小时候年夜饭不最爱拔丝地瓜？服务员——”
虚掩的大门从外面打开，服务员小姐进来：“魏夫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加拔丝地瓜和糖醋小排吗？”
魏小萍一愣，忽地笑出声：“原来是你啊，小李，这么多年不见，我们还真是有缘分！你家这菜名太花了，我就乐意找你点，实诚！”
小李捂着嘴笑笑：“您真是太抬举我了。”
魏小萍没看菜单，随口报了几个施嘉意小时候爱吃的菜：“拔丝地瓜，糖醋小排都要，今年再来份板栗烤鸭，你们家是不是又给换名堂了？”
“今年确实换了，我给您登记上，您稍等！”
魏小萍转头和施嘉意说：“你也要少吃海鲜，这东西尿酸高，你得小心别吃成痛风。”
施嘉意：“……”我才十六岁啊！！
场上的氛围古怪，施嘉姮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处于青春期的孩子哪能不懂长辈的偏心，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少女的心在半空晃荡。
几人还未动筷，徐琳见施建宇毫不作态，任由自己的妈含沙射影，彻底甩脸色爆发：“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都是您亲孙女，妈，您怎么能这么偏心？您也是从孩子过来的，不会不知道家长的偏心能给孩子造成多大的阴影吧！”
魏小萍冷哼一声：“你现在倒是喊妈喊得顺口了，从施建宇那儿听说我决定立遗嘱的事情了吧？以前结婚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巴巴地跑来喊声妈……”
“您这是什么话……”徐琳的气焰肉眼可见地消去不少，“要不是当年您不同意我过门，我哪能不过来给您奉杯茶水？”
施嘉意没出声，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她见施建宇的嘴巴开始抿成一条向下的弧线，这是施建宇发飙前的征兆。
百试百灵。
施嘉意冷眼等着施建宇作何反应。
没想到施建宇却好像被夺舍似的，只剩音色染上疲惫：“行了，徐琳，你少说几句得了……妈还在这儿呢……”
徐琳消弭的怒火顿时又蹭地直冲脑门，颇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施建宇，你出发的时候这么说的？你不是说带着我们娘俩回家团聚，这就是你说的团聚？老太太偏心施嘉意就算了，你现在倒好，也偏心那小白眼狼！你出发前怎么说的……”
“你不是说施嘉意就是和你那前妻一样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吗？！”
包厢内死一般的沉寂。
施嘉意的大脑还未处理信息，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
施嘉意面前一盘带着腥味的鲍鱼飞了出去。
“啊——！！！”
手掌大的白瓷盘正中徐琳脑门，滚烫的汤汁溅了她一身，她惊恐地闭眼大叫：“臭婊子——臭婊子！我要杀了你！！！”
同样地点都是酒店，六岁的施嘉意看见徐琳退缩了，但十六岁的施嘉意眼含愤怒，丝毫不畏惧她的任何恐吓：“你有种就打死我——你勾引有妇之夫，你见钱眼开和吸血虫有什么区别，我操你大爷——你才是这里最不要脸的臭婊子！！！！”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被疯子模样的施嘉意吓到，徐琳下意识看向施建宇，这个可恨的男人还只是冷漠地坐在主位，甚至对这场闹剧露出嫌恶的表情。
徐琳被油腻的汤水浇了一身，本就怒火中烧，看见丈夫不作为，咚的一声撞开椅子冲向施嘉意：“你这臭婊子生养的！你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敢往我身上泼脏水！！！你敢惹我……我今天就杀了你……小婊子，我他妈今天就杀了你！！！”
魏小萍怒摔酒杯，忍无可忍：“你这婊子听不懂话是不是，知三当三上位你还有理了？你装给谁看呢，啊，徐琳——你他妈的现在装清高给鬼看呢？！”
四下瞬静。
无声的较量里，施嘉意从转盘上夺了只盘子，奋力敲碎后汁水四溅，纯白的裙染上殷红。她将锋利的那角对准徐琳，视线死死咬着女人，目眦尽裂：“徐琳，你是我爸现在的老婆，你说我，我认了；但你要说我妈的一句不好，我们就试试死在这里的到底是谁？”
老太太冷着脸，转向施建宇：“你看看你的好老婆，施建宇，你就是这么气你妈的啊？到底我是你妈，还是那婊子是你妈——”
啪！
原本落在施嘉意脸上的巴掌，最终打在了徐琳脸上。
徐琳撕心裂肺地怒吼，疯狂拽着施建宇的头发破口大骂，在外光鲜亮丽的男人自尊哪受得了这等挑战，两人很快在包厢内扭打。
下的全是死手。
施嘉意拽着裙摆后退，抖着声音冷笑：“呵，呵……一群疯子，一群疯子！”
打得越激烈越好，打得越痛快越好，最好打得家破人亡！施建宇，这就是你当年不惜辜负汪以美也要在一起的拜金女啊，你真该看看你现在有多狼狈、有多可笑！
打吧。
打吧！
快让你现在的宝贝女儿看看，看看自己的父亲是多么伪善！看看自己的父亲有多软弱！
包厢内，施嘉姮上前制止，反被打了一巴掌，现在也坐在地上大哭。
凄厉的哭声隔了包厢门，在施嘉意耳畔渐渐褪去。
她靠着莹白的墙，从头到脚止不住地颤抖，直到此刻，她心中滔天的恨意才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潮湿的悲凉。
“……施嘉意？”
她低着脑袋喘息，在大理石砖上如濒死的海鱼。
少年的嗓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询问：“施嘉意？”
施嘉意被这一声呼唤吓到，猛地从情绪中抽离：“……陆垣也？”
少年垂眸，廊道夹角处，少女脆弱的身形被拢在他的阴影里，他不知道施嘉意为什么在这个欢声笑语的佳节泪流满面，但她的泪水像是拥有某种拨云见日的魔力。
陆垣也看见了施嘉意的痛苦。
她凌乱垂落的几缕发丝和主人如出一辙，都倔强地咬着牙，瞪着眼，不愿意向柔软的肩头屈服。
不远的通道尽头，女人温柔询问：“阿垣，那边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