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牧年被他这句话说的云里雾里,脖子快被勒断了,睁开眼,赶紧把人从身上掀下去:
“大晚上发什么疯呢,还睡不睡觉啦!”
声音挺大,但半睡半醒之间语气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也没有威慑力。
俩小孩互相对坐着。
身上的江旬被掀开,先是看他,过了会重新贴上来,捏紧迟牧年背后的衣服,脑袋轻抵着:
“我想一直在哥哥家。”
迟牧年往人脸上一瞥。
江旬头埋得更下,到后边脸全贴在迟牧年背上,声音轻轻的,“但我知道这不可能。”
低落的语气,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完全不像刚才。
跟被什么附身一样,完全不像是他。
自从那次藏在人行李箱里,江旬就再也没有哭过。
迟牧年从来都拿他这样没办法,心里也知道他不会哭,但还是直起身子,把人拉起来一块儿盘腿坐着。
床头的小黄灯被开开,迟牧年挺认真的表情:
“说说吧,怎么突然这么想。”
江旬先是坐着睨了他会,咬着唇下床,把掉在地上的书包捡起来,塞到迟牧年怀里。
“你包里的东西,我刚才不小心看到了。”江旬说。
把头偏到一边,就算是刚才已经看过了,现在似乎也不愿意真的面对。
看清楚里边的东西,迟牧年愣了瞬。
他差点忘了,今天在外边玩得太尽兴,这个原本就是要带给江旬的,
但他还是没法理解。
“这个枕头本来就是你的呀,给你带回去不是很正常么?”迟牧年问。
“可这是我留在哥哥家的。”
江旬看着他,暗黄色的小光在他眼底跳动,像一团随时会燎原的幽火,声音却越发可怜,
“哥哥是不想让我留下来的意思么?”
迟牧年瞪大眼睛,差点被他的逻辑给气笑。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要是你哥我真有这个意思,今天干嘛还非要你来家里住?”迟牧年把他头上的卷毛揉乱,跟揉狗头一样。
江旬乖乖不动让揉,另一只手抚住肩膀上的伤,“也许是因为,你看到我肩膀受伤了,才会让我过来住。”
“你想的美。”
迟牧年不以为然,捏住他鼻子,“要是下次再让我知道你受伤,却不告诉我,别说我这张床,你连我这个哥都别认了。”
“哥......”江旬被捏的只能发出点气音。
“知道了嘛。”迟牧年正襟危坐。
这句话听着像挺严重,可看着眼前这张带着笑意的脸,能让江旬什么都去相信,缠绕在心口的郁结全部瓦解:
“知道了。”
“知道就行。”
迟牧年说着,从书包里把他的枕头拿出来:“你可能都不记得了,你从幼儿园就这样,手里非要抓着个什么东西才能睡着。”
“这个枕头你放我这,回家以后怎么办,你又不能天天住我家。”
江旬抱着这个枕头没吭气,安安静静听他说。
“至于以后我这边呢,我爸又给你买了一个新的,厚度软硬跟你现在用的这个差不多,在......在......”
迟牧年摸摸索索。
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埋在他被子里,立刻拿出来。
冲他道:“抱歉抱歉,我刚睡太熟,就给抱怀里了。”
枕头里的棉花被抱着凹进去一个角,刚才迟牧年整个人都朝墙睡着,被子一捂,江旬刚真没认出这是个枕头。
他看看自己手里的,又去看迟牧年手上,问他,“你这几天都抱着他睡么?”
“对啊。”迟牧年说。
江旬沉默了会,眼睛在俩枕头上边来回地看。
最后将自己的枕头摆回原位,把被迟牧年抱过的这个塞进书包,“那这个我带回家。”
他这样特别像即将过冬的小松鼠,挑选到最漂亮的松果以后藏起来。
迟牧年一乐,也没阻止。
误会解释清楚以后就得去会周公,但经过这件事,他俩再睡就睡不着,睁着大眼睛并排躺在床上。
迟牧年每次睡觉都习惯卷起两条腿,朝着床外边,偶尔会转到墙里,但每次早上醒过来自己又是冲江旬的方向。
俩小孩总是面对面睡觉。
“哥,我是不是挺麻烦的。”
江旬压着枕头,琥珀色的瞳孔里只有一个和他同样小的迟牧年:“麻烦你,也麻烦你爸爸。”
“既然你觉得麻烦,那我暑假作业最后剩的那篇周记你帮我写。”迟牧年说。
他显然是在跟人开玩笑,江旬却挺乐意,“好。”
“噗。”迟牧年没忍住笑出声,说他:“好什么好,咱俩字都不一样,被发现就完了。”
顿了下又说,“没什么麻烦的,真的,你懂事又省心,我爸也是真喜欢你。”
“但是照顾另一个孩子,要花很多精力和钱。”
“别说这个啊,你老往这沙发缝里塞钱的事我们不是不知道。”迟牧年把他后边没说完的截过来。
江旬没说话了。
“话说回来,你哪来这么多钱,你家里人每次见着你都给你?”迟牧年问他。
“没有,会打银行卡里,我平常有需要就去银行取。”
“你一个人去么?”迟牧年惊讶。
“胡师傅有时候会跟我一起。”
胡师傅是江旬原来的司机,整个江家目前来看也就他跟江旬接触最多,这几年偶尔也会来迟家吃饭。
迟牧年打了个大哈欠:“那你以后一次取少点,现金这种东西,手里放着的还是越少越好。”
江旬先是没说话,后来脸往他这边凑了下,抵在人肩膀,“总觉得哥哥你和我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就是不一样。”
“哈,你还说我呢,我长这么大都没自己去银行取过钱。”迟牧年说的是在这本书里。
江旬以为他是也想去,道:“那下次我带你去。”
两人又靠着说了会话。
门外忽然传来迟北元的声音,“小旬,年年,快睡觉了!”
屋里俩崽子立刻噤声。
迟牧年把床头的灯关了,学着他爸的语气,拍拍旁边的小被子,“小旬,快睡觉了。”
“好。”
小旬这回特别听话,枕着自己的枕头,心全放进肚子里。
前天晚上差点被母亲掐死,还有昨天,在家清理了一整天的卫生,疲倦感全部涌上来。
江旬难得一次在迟牧年前面睡着。
轻轻的呼吸声从旁边传过来,迟牧年反而睡不着了。
转头往那看眼。
当初决定留在这里,只是觉得反正跑一圈最后还是要回来,倒不如留在江旬身边,自己看着比什么都好。
一转眼他们都这么大了。
现在的日子他们就像亲兄弟一样,江旬做什么事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迟牧年把他俩的被子往上拽拽,在黑暗中闭上眼。
挺好的。
他在原来的世界都没这么快乐过。
书外边,迟牧年自己的父母曾经是警察,却都在他三岁那年因公殉职。
虽然因为是烈士家属,他从小受到过很多照顾,堂哥堂伯对他也很好,但因为没有爸爸妈妈,迟牧年注定和身边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他理解和心疼江旬,也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每天过得都很快乐。
但这种快乐只持续到开学前一天。
迟北元本来准备第二天带着他和江旬去逛文具店,可后来他俩却出现在教室里,陪顾姗姗大小姐一块折腾他们班黑板报。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要那盒彩色的粉笔,你拿白色的顶什么用啊!”
“我就说一开始这构图就有问题,中间空余的地方太少,这样一会字都没法写了。”
“江旬,把那个板凳递给我......嗳不是不是,是门边上那个。”
“动作能不能都快一点,上个色怎么都磨磨唧唧的!”
......
顾姗姗在幼儿园的时候胆小秀气,结果越长大越漂亮,脾气也更火爆,使唤起人来半点不含糊。
尤其对他们几个老熟人。
江旬面不改色地帮她搬东西,结果刚搬好就被班主任叫走。
教室里只剩他们三个。
“我说姗姐,凭良心讲,你看看现在这里除了你,我们像是会画画的嘛。”程成举了一上午粉笔,手都快废了。
“会画画就一定要来这当苦工么?”顾姗姗不屑一笑,想到什么又很生气:
“本来这就该班长学委他们来弄的,都怪我爸妈,说什么这个可以锻炼画画,硬要我过来。”
“你不就喜欢这个嘛。”程成不解。
“谁说我喜欢了,是他们非要我学,什么这个将来报特长生可以加分。”顾姗姗站在凳上一叉腰:“我才不稀罕!”
顾姗姗不喜欢画画,但也是真有这方面天赋,随手几笔花团锦簇,角落里几只蜜蜂画得跟活的一样。
几人在这忙了一整天,到下午的时候迟牧年几种颜色的粉笔,里三层外三层,写上“展望新学期”。
整个黑板报就忙活完了。
班主任过来验收成果,看着这个还挺满意,对着他们三个好一顿夸。
临走前一人发一大袋零食,里边最醒目的就是三板AD钙奶。
他过来没多久,江旬也回来了。
迟牧年见了他立刻跑人跟前,“老师刚找你干嘛啦?”
“没干嘛,就做了两套卷子。”江旬说。
“做卷子?”
“恩。”
“是不是推优考试?”顾姗姗一把抽出排吸管,拆开以后分给他们:
“咱们明年就六年级了,听说很多学校会提前来咱这儿挑人,被选上的下学期就要跳级去初中读预科班。”
“还有这事呢?”程成看过来,“我都没听我爸说。”
说完以后去问旁边的迟牧年,表情都皱一起:“年年,你不会也想去别的中学吧......别啊,我不想一个人留在南三。”
迟牧年:“我爸也没说过。”
“没说就还是对口中学吧。”程成立刻接道,完了又松口气,“挺好挺好,咱们以后还能在一块玩。”
迟牧年刚要接话,已经被江旬扯住肩,“我也不会走。”
顿了下又道:“我们一起去南三。”
他语气坚定执着。
他觉得这是肯定的,他们必须一直在一起。
迟牧年却真没这么想。
因为这本书的主角受,也就是江旬书里终其一生的全部执着——
就在南三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