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开玩笑的话，居然成真了，不知道谁把学校举报了，不得不停止补习。

回一趟学校，装回两书包的卷子，跟回基地装填子弹一样，颇有些上战场的气势。

李昱每天两头跑，因为没有干预治疗，邱霞的病发作很快，一个多月的时间，宋待再次见到她，已经瘦得不成人样，只能躺在床上，靠着偶尔有力气拿吸管喝两口饭汤，勉强活着。

在暑假的最后两天，邱霞走了。

葬礼上没几个人，甚至坐不满一个桌，简单得不像话。

宋待帮着李昱一起，两个人忙前忙后，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

她被埋在李昱外公身边，算是完成了她走之前最后交待的话。

接着李昱就把自己关进家里，这次宋待没有打扰，留出时间让他发泄消化。

暑假稀里糊涂的就这么过完了，高中的最后一个暑假，承载了它本不该承载的记忆。

第一天，李昱没来。

第二天，李昱没来。

第三天，李昱终于来了，脸色不是很好，但是跟没事人一样，熟稔地跟大家打招呼。

“你是病了？”王加浩问，“怎么感觉你瘦了那么多”。

宋待这段时间一直跟他呆在一起，没那么直观，两天没见，李昱确实比之前瘦了很多。

“没，减肥呢”，李昱笑着说。

王加浩没好气道：“你还减肥，骗鬼呢”。

“宋待，宋待”，李昱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这两天干什么了，跟我说说”。

宋待回过神，把一个本子推到他面前。

“我都给你记下来了”，宋待说，“你自己看吧”。

“行”，李昱说。

宋待犹豫着，他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但是什么都不问也不太对。

他看李昱的状态还行，又很怕他只是装的，那么问不问结果都一样。

要么真的走出来了，要么死鸭子嘴硬。

“两天没见，就这么盯着我看”李昱贱兮兮凑上前，说，“你，这么想我”。

还能犯贱，看来真没什么大问题。

宋待笑笑，毫不留情地吐槽：“我这辈子真的很难遇到，比你自我感觉更良好的人了”。

“天赋，没办法”，他油腻地甩甩刘海。

“我去，你们两天就做这么多卷子”，李昱拿着厚厚一沓卷子，开始嚎叫，“我他妈，暑假的都没做完，还要做这些”。

吴尘回过头，把一本书递给他，说道：“你还是太狭隘了，书上也有”。

他松了口气，看上去跟往常没什么不一样。

接下来几天，李昱一直很正常，正常上课，正常打闹，正常放学，一切跟上学期一样，平静得可怕。

宋待却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让人措不及防。

周一，跟他约好明天见的李昱，竟然没来。

怎么会不来呢，为什么会不来呢，为什么。

宋待心里很是不安，没等早自习结束，他就跑进老徐办公室。

“宋待？”老徐看着他很是惊讶，问道，“你怎么来了？”

宋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李昱，今天请假了吗”。

“没有啊”，老徐摇摇头说，“他今天没请假”。

“那我现在请假”，宋待斩钉截铁地说，“我现在要回去，给我张假条”。

老徐看他一脸着急，也不好说什么，开了张假条给他。

“你小心点儿”，老徐说。

宋待没等他交代完，跑了出去。

他今天没请假，为什么直接不来了呢，宋待现在已经可以想到最坏的结果了。

他爸回来了，他要走了。

宋待一路上，脑子里只能承载下这一个念头。

这个傻逼，这一次，又要一声不吭地走吗，艹。

李昱，你个傻逼，你个傻逼。

今天的公车格外得慢，路上全是红灯，他干脆下车跑回去。

今天刚好请假的林琳，看到他飞奔过来，叫住他。

“干什么跑这么急，怎么没去上课？”林琳问。

宋待喘到说不话，勉强发出几个音，听起来十分费劲：“你看到李昱没？”

林琳摇摇头，在宋待又要跑出去的时候，拉住他。

“我昨天看到了他爸”，林琳犹犹豫豫地说。

这一句话，让宋待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他，猜对了。

他从小就为自己能轻易看穿别人的想法而沾沾自喜，可是现在，他笑不出来。

李昱又走了，以相同的方式，哪怕，他们的关系已经不一样了。

他还是这样，还是一句话都不留给他就走了。

他以为自己还会再等他五年吗。

宋待听不到林琳的声音，失魂落魄地往出租屋走。

他无数次走在这条路上，居然又一次跟少年的自己感同身受。

他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是怎么说服自己的，大概是想起老爸告诉他，他的名字里有个待，意思是等待，等待一定会有回报。

可是为什么这回报，只是昙花一现，为什么等待的结果是又一次等待。

老爸骗人……

宋待放肆地砸门，大声喊着李昱的名字。

活了十七年，他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早上七点多，邻居被吵醒后骂骂咧咧，他充耳不闻。

他本来以为迈出那一步之后，他至少有资格知道他什么时候走。

他从来不问，想逼他，让他自己说。

可是他错了，他大错特错，他错的太离谱了。

李昱明明知道，无论他做什么决定，他都不会干涉，可是为什么还是不告诉他呢。

“宋家小子？”

之前跟宋待下过棋的大伯，疑问开口。

宋待蹲在地上，无助感侵袭着他，他想不通。

所有人都说他聪明，为什么还会有他想不明白的事，为什么还会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为什么李昱可以这么狠心，可以这么决绝的轻而易举的又一次离开，把他留在原地，当狗一样耍。

“宋家小子”，大伯上前，小心询问道，“怎么一大早在这又哭又闹的”。

现在宋待，跟在棋盘石桌旁边见到的完全不一样，他之前不止一次让儿子好好学学这个冷静伶俐的年轻人，现在看来，也不过只是个孩子。

宋待没什么预兆的起身，把他吓了一跳。

接着宋待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

“这小孩，别吵了，”邻居大姐帮忙解围，“大家也回家收拾收拾，吃早饭上班了”。

大伯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回屋了。

宋待还一直保持着深鞠躬的姿势，头开始充血，也让他冷静下来。

他起身，把马上夺眶而出的眼泪生生憋回去。

他在小区里乱晃，走过礼堂，走过长满叶子的小树林，走过亭子，最后来到操场。

他跟往常一样走到最顶，躺在台阶上，躺进阳光里。

想起那个表白，荒唐的，短暂的，像一场梦。

好像活着他记忆里的二毛，邱冉，从来没回来过，一切都是他臆想出来。

他直视太阳，光刺进他的眼睛，条件反射地想闭眼，但是意志不让，直到有眼泪从眼眶中溢出。

一切，明明这么真实。

他很少被情绪裹挟，所以他向来认为自己是个情绪稳定的人，没想到……

说到底，这个结果，他也预想过很多遍，但是为什么真实发生了，他还是接受不了。

这次他赌输了，输得彻底，输在太自以为是，太狂妄自大。

九月份的早上有点变冷了，他把校服外套使劲裹了裹，骂了一声：“真是个傻逼”。

“我是傻逼”，李昱从楼梯追下来，抱住宋待，“是你的傻逼，开心了吧”。

宋待推了推，笑着说：“别肉麻了，刚才还没抱够”。

“没有”，李昱在他颈侧蹭蹭，在他嘴上啄了一下，“也没亲够”。

宋待没说什么，这几天李昱格外得粘人，他认定为补偿效应。

也就是把对妈妈的思念，寄托到了他身上，倒是也说得过去。

“好了，我要回去了”，宋待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再不去做饭，咱老爸该念叨了”。

李昱笑笑，“你爸知道他，又有个儿子吗”。

宋待也笑起来，说：“这不等着儿婿自己去说呢吗”。

“那你让你爸等着”，李昱说，“马上安排聘礼，把你娶回家”。

“艹”，宋待拄了他一下，“怎么也是我娶你”。

“也行”，李昱说，“那我就准备彩礼，等着你来娶我”。

“行”，宋待无奈道，“我走了，明天见”。

李昱看着他消失在路灯光亮里，晃了晃手，准备上楼。

“李昱”。

这个声音！

李昱脚步顿在原地，呼吸有些不受控制。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