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了一会儿。这段时间里,阿尔斐杰洛一直凝视着他,眼神炙热,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说到这个,”苏洛生硬地岔开话题,“你怎么会来?龙王允许?”
“外出做任务,刚刚完成,正要回去复命,突然有点想你了,就顺道过来拜访。”阿尔斐杰洛维持脸上的笑意,十分轻松地耸了耸肩,“去原来的住处找你,却发现早就换了屋主,变成了一家奶酪店。”他凑近苏洛一些,微微抬高了声音,“你什么时候搬家的啊,苏洛?”
苏洛打量着阿尔斐杰洛,觉得他和往常有点不同。视野里的,是一张历经极度的疲惫和折磨的憔悴面庞,仿佛一个旅人,在沙漠中孤独而又绝望地进行了一段无法言说的旅程。可是他却故意笑得像一个流氓无赖,吊起嘴角,一脸痞气,眼睛里时不时乍现出一丝轻浮的光。
这份不对劲,让苏洛没有将自己与卢奎莎早在1222年就从原来的住处搬到这里的事情详说出来,只是这么简单地答道,“有些年了。这是我跟卢奎莎在佛罗伦萨的第三次搬家。让周围人看出我们不会老就麻烦了。”
算起来,该是自己和许普斯出任务到基辅之后没多久的事吧。苏洛没告诉阿尔斐杰洛,一来是觉得没必要,二来是他们相聚的机会甚少,没功夫谈起。搬家这事儿,是卢奎莎的提议。虽然看似是在无意间漫不经心地提起来的,不过态度却甚为坚决。苏洛没怎么多问,便应了下来。对他们来说,这也不是头一回了。时光在流逝,他们二人却青春不老。每隔一段时间搬家,是防止邻居起疑的必要措施。至于经常光临卢奎莎服装店的常客,则由店主本人亲自负责催眠,洗去她们的记忆。
“原来是这样啊。还以为你们故意躲着我呢。”虽然言语里多少有点泄气,但是阿尔斐杰洛却好像笑得更开心了,“一直以来,都是我单方面地认为我们的关系很亲密呢。”
古怪而又直白的话语,实在让人不好接口。苏洛正为此发愁,突然——
“苏洛,谁来了啊?怎么去了那么久……”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解除了苏洛的忧患。也许是感觉到床上的冷意,希望离开的男人能快些回来陪自己睡觉吧,从楼上的房间传来了卢奎莎娇滴滴的询问声。虽然听起来像是半梦半醒间的轻柔呻|吟,还有楼层和墙壁的阻隔,但是传入到感官敏锐的龙术士耳里,清晰得就好比有人站在身旁正常说话一样。
“啊,罪过罪过。这下不只是你,连卢奎莎都被我吵醒了呢。”阿尔斐杰洛用夸张的肢体语言道着歉,朝里面张望了一下,然后瞥向苏洛,“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不介意邀请我到你们的新家坐一会儿吧?”
苏洛抿着嘴巴,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尽地主之谊。片刻后,他点了点头,“你进来吧。”
在苏洛的带领下,阿尔斐杰洛走了进去。底楼的房间摆满了服装,有一个收费的柜台,和两三把椅子。往里走,经过又短又窄的走廊,他看到一条分别通往楼上和楼下的楼梯。楼梯的两侧是厕所和厨房,上面应该是卧室。蜡烛的光,把楼梯照亮了一部分。阿尔斐杰洛闻到了药水的气味,也感觉到一些微量的魔力,感觉像是附着在某种护符、或者水晶球上面发散出来的。他往下看,地下室的门虚掩着,细小的门缝里显现出摆满一地的兽脂蜡烛,一个小方桌,和杂乱堆在桌上的各种魔法道具。看来,这里的女主人,还是改不了营造一个地下室进行某些神秘仪式的习惯。
不大的这套屋子里,似乎只有男女主人居住着。许普斯最近都留守在卡塔特。吉芙纳应该在这里,不过阿尔斐杰洛没见到她。可见,她正一如既往地休憩在卢奎莎后颈的契约魔法阵里。没有多余的人打扰,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阿尔斐杰洛在二楼的客厅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苏洛去了里面的房间,和卢奎莎说话。过了不久,两个人一起出来了。卢奎莎在柔美的白色睡裙外裹了一件大大的披肩,遮蔽住身体,伸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一副好梦被吵醒、无精打采的样子。
但是,在视线接触到阿尔斐杰洛的那一刻,这个两眼朦胧的女人,立刻打起了精神。
“都那么晚了,你来做什么呀?打扰人家睡觉。就不能白天来吗?”
卢奎莎对这名稀客的到来迷惑不解,半埋怨半发嗲地朝他提出抗议。尽管用的是娇嗔的口气,但她的眼神却暴露出她此刻真实的心思。她盯着座位上的阿尔斐杰洛,幽幽地看着。那眼神,就像是要把胡乱闯入自家花园的顽劣小孩赶走。
接下那好似要将自己放逐掉的眼神,阿尔斐杰洛紫罗兰色的眼底,缓缓地升起了一丝落寞的笑意。虽然卢奎莎很快就将面部表情调整为热切的欢迎,但是那一瞬间的嫌恶和抗拒,阿尔斐杰洛是不会看走眼的。
“苏洛,怎么没给阿尔斐杰洛倒杯茶呢?”卢奎莎若无其事地朝对方微笑着,然后瞟了一眼苏洛,嗔道,“你啊,样样都好,可就是太不懂得待客之道了。”
这么说着,卢奎莎留苏洛接待客人,自己到厨房沏茶去了。她转身下楼的动作宛如燕子般轻盈,无论是做家务还是做饭,永远都保持着一副音乐家指挥乐队一样的姿态,让人看了,感到无限的舒心和愉悦。
但是被留在客厅里的两个男人,却全然感受不到任何的舒心。阿尔斐杰洛等待卢奎莎上茶,安静地坐着。苏洛在他对面坐下,头低着,一句话也不说,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阿尔斐杰洛观察他,看他像是没睡醒,眼神略涣散,没有焦点。苏洛不出声,他当然也不说话。二人间,始终流淌着一股奇怪的气氛。
看似无意要插入男人之间的谈话,但是在厨房烧水热茶时,卢奎莎却始终留意楼上的动向,平心静气地窥听屋内的声音。虽然感受不出阿尔斐杰洛的魔力,不过他的说话声还是可以听到的。结果让她非常意外,一直到她端着热乎乎的奶茶回到客厅前,坐着的那两人竟然连只言片语的交谈都没有进行,诡异地沉默着。
最终,僵局还得靠卢奎莎来打破。
她把刚出炉的一壶热奶茶摆到桌上,倒了三杯,一一放好位置,把其中的一杯推到阿尔斐杰洛面前,朝他微笑,“请用。”
“真是的,卢奎莎,”望着对自己笑脸相待的女人,阿尔斐杰洛竟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我们认识了那么久,也不用这样客气吧。”
“既然不准备客气,那就趁热喝。”卢奎莎在苏洛的身边坐下来。
“你调制的奶茶,味道一定是极好的。”芳甜的奶香味飘散在空气里。阿尔斐杰洛拿起陶制茶杯,望着里面醇厚的液体,鼻尖凑上去闻了闻。“不过,我今夜唐突拜访,不是为了来喝茶的。”
“那你是——”
阿尔斐杰洛抢在她问完前,说,“你那么冰雪聪明,应该懂我的意思啊。”
“我还没睡醒,头昏昏的,实在猜不出来啊。”卢奎莎樱唇微启,粉面含笑,一双淡紫色的桃花眼凝注阿尔斐杰洛,眸中有烟波在流转,看起来十分勾魂。“我还真以为你是惦念起了我的手艺,专程来讨茶水喝的呢。难道不是吗?”
阿尔斐杰洛不接话了。表情慢慢地冷下来,笑容一分分地剥离,似乎因为卢奎莎的装傻充愣,而流露出兴致败坏的样子。
屋里瞬时变得很安静。苏洛把胳膊放在膝盖上,仍然低着头,但是阿尔斐杰洛能感觉到他投向自己的视线,就像蜷缩在晴朗白天下的星星的微光,虽然无法辨明,却难以让人忽视。
“明明是曾经最信任的人,现在也只能把真话掩藏起来。满嘴的虚情假意,说客套话……世事的变迁真让人感慨啊。”阿尔斐杰洛轻轻笑了,笑得明朗而清雅。笑声渐止后,神情慢慢地黯淡下去,缓缓道,“不过,也可能是我一厢情愿地把自己在你心里的地位看得太重要了吧,总觉得你会像我信任你那样信任我。现在觉醒,还不算太晚吧。你说对不对呢,苏洛?”
即使听到了阿尔斐杰洛的这番真挚中暗藏着危机的倾诉,苏洛还是连一眼都没有看他,更没有回应。
卢奎莎似乎有些焦虑,身子不安分地在座椅上来回挪了挪。但是阿尔斐杰洛只当她不存在,满眼的目光只留给苏洛一人。
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么?他看着苏洛。这个男人对自己彻底冷漠的表现,已经让他不能再继续忍受了。心肠在一瞬间刚硬下来。终于,阿尔斐杰洛放弃了做戏,决定直抒他今夜前来的目的了。
“既然大家都是熟人,就不必再兜圈子了吧。”轻轻晃了晃手里的茶杯,看着杯中荡起的微纹,阿尔斐杰洛身子往前倾一点,放低了声音。“有件本应在踏往卡塔特山脉的当初、命运被改写的第一时间,就该问清楚的事,需要你们为我解答。”盛开着紫罗兰花的眼睛,以透彻的目光凝注面前的这对男女,“你们俩,是如何把我骗去做龙术士的,我想知道这件事。”阿尔斐杰洛一字一字地说,“好好地,告诉我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