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XVII

龙术士们乘着契约龙，仅用了一分钟，就从隐匿的杂树林赶到了被认为是幻境的奇异小镇。

飞进来的那一刻，本以为会冲击自身的错乱感或异样感，并没有如期产生。每个人的感觉都非常真实，就像来到了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地方。

深山里的小型城镇，房屋陈旧，路面狭窄。位于整个地区最繁华热闹的广场，也只是由简朴的石路铺成的一片休憩的空地。

在夜空下安静地沉睡着的小镇，除了好像是外来入侵者的八人小队外，没有一个居民，也没有诸如猫、狗、猪、牛这样的小动物或家畜。农场的栅栏和木门全都敞开，鸡毛粘着粪便黏在地上，但是饲养的家禽却早就逃得不知去向。仅有的几个畜牧场也都门户大开，找不到一匹马或一只羊，只有未吃完的饲料和早已硬化的粪便随地都是。

整片区域，俨然就是一个拒绝生命的大坟场。

从者们暂时减慢速度，从极速飞驰变为好像在湖上悠闲地划船，一边慢慢地飞过一边和主人一起观察下方，在掌握了大致的情况后，降落在镇中心的广场。

“这个镇子，真的是作为诱饵被制造出来的吗？逼真得简直有点过分了啊……！”

对广场周边一圈的民宅彻查了一番后，休利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感官似的，在和同伴们重新回到广场的途中，发出了好像很钦佩敌人一样的叹息。

“你不相信我的话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正常人只会将此视作一个离奇的集体失踪案件，而不会怀疑环境的本身是否存在问题。”

听到杰诺特沉闷的低语，休利叶急忙摇摆起双手作否定状。

“啊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太小看那群只对放电的机械怪物了……”本来很镇定的柏伦格，这一刻，声音里也透出了好像有些忌惮的寒气，“没想到在他们中间，居然也存在着擅于操纵幻术的家伙，差点就迷惑了我们的眼睛。”

如果不是有杰诺特的切身经历作为判断的依据，恐怕龙术士们根本就不会往“假物”这方向进行联想吧。

夜晚的空气贴着皮肤，非常舒爽，宁静的四周没有任何喧嚣，一切都是那么祥和。不过，紧锁着眉头审视周围的阿尔斐杰洛却隐约感到，这个镇子上出现的气息，正在发生着变化，从沉重而抑郁的紧迫感变成了混沌的骚动。然而始终在侦查敌人雷压的魔导器上面，却是一片黯淡。

“下一步该怎么……”

柏伦格把脸对着时而环顾四周时而低头检查测压仪的首席。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站在阿尔斐杰洛旁边的休利叶的脸上就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与此同时，“啊啊啊”的惊叫声从口中爆出。柏伦格不禁觉得奇怪，能让历经无数次战斗千锤百炼的一个龙术士，如此惊慌失措的原因，到底是——

“柏、柏伦格，你身上的这些——”

休利叶的叫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广场。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迅速变得麻痹、坚硬起来的柏伦格，愣愣地低下了头。

毫无征兆——艳丽的橙红色结晶如同包覆着墙面的藤蔓，在宿主的身上生长起来。

最先感染的部分是四肢。当休利叶发现时，柏伦格身上奇异的结晶状物质已经逐步蔓延并扩散到了他的胸口。

呼吸一下子就变得非常困难。面临这过于唐突的事实，所有人都显得同样惊愕。柏伦格本人更是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但是留给他反应或挣扎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阿尔斐杰洛还来不及提醒其他的人小心中招，现实就已经扇了他一个巴掌。他呆呆地凝视着从指尖蔓延到整个手掌的闪亮剔透的橘色晶体。不止是他，每一个身处在广场上的人，早已经被不明的晶体所侵蚀。

“喂，这是什么东西啊啊啊……？！”

尼克勒斯发牢骚一般地脱口大喊，看着自己逐渐染上了橙色的双脚。结成块的水晶附着在他的下肢，不断往上堆砌，将他的人固定在了地上。想要伸手挠一挠头皮，手却僵住不能动了。他的喊声，把令人恐慌的局势推向了更加混乱无序的地步。

“是敌袭！敌人一定就在附近！”

和尼克勒斯一样，马西斯的四肢也无端冒出了许多异物。最初出现的时候，就好像颜色鲜艳的珊瑚礁一类的东西。酷似无数的橘色小虫子的尸体，纠结融合在一起，短短数秒间就形成了光滑透亮的晶状物。与它们接触到的地方，身体的灵敏度正在慢慢丧失。

“在哪呢？敌人！”

马西斯不停晃动着还能动的脑袋左顾右盼。骁勇的他由于晶体的逐步扩大，失去了往日的敏捷，在橙色异物的侵蚀下，除了不停在原地扭动着越来越迟钝的身体并叫嚣着恐吓未知的敌人外别无他法。

这份令人不快的触感，阿尔斐杰洛也在品尝。被感染的地方就好像是被冰冻起来一样僵硬。双手麻木得仿佛不再是自己身躯的一部分，再也抓握不住测压仪的手颓然松开。但是现在，阿尔斐杰洛也已经顾不得去捡起掉落的测压仪。为了要尽快清除掉这些能够夺命的结晶，他的大脑高速运转起来。

粘人的珊瑚礁如同病菌，呈燎原之势快速地蔓延开来，在众人的皮肤上堆积成厚度十公分左右的块状物，这骇人的情形，就好比是中了某种“诅咒”。块状物堆积得越多，表面越是平滑，大有将中招者的身体包裹进一个完整的橙色水晶里的趋势。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根本毫无预料，每个人都陷入了惶恐不安的情绪中。

“啊……”痛苦低吟着的休利叶切身体会到一股阴寒的气息，心脏莫名地紧缩起来。体温开始持续变冷，使他瞬间就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这些奇怪的结晶，正在抽取我们的能量……！”

就在他痛苦喘息的时候，已经爬满了他手脚的晶状物体还在不断向未感染的其他部位扩散。如果任由这些东西继续蔓延而不想办法打破它们的话，所有受到侵蚀的人都会死。不仅会窒息，体内的精气更会被持续吸食，最终变成一具干尸或骷髅吧。

和休利叶慌乱的叫喊相比较，至少阿尔斐杰洛还是很沉着冷静的。

“赶快用魔力！在全身聚起魔力，消退它们！”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阿尔斐杰洛高声提示之后，率先展开了挽救的行动。

盘踞起膨大的魔力时，周围激起了猛烈的飓风，如同海啸一般撞击着空间的障壁。阿尔斐杰洛身上迸发而出的魔力卷起了强劲的气流，其惊人的密度已足以把入侵的结晶体逼回原形。

块状的晶体被分解成零散的珊瑚礁状，不再连接成一体。就像是用水在洗刷污垢一样，高浓度的魔力慢慢地将身上的异物冲走，直到它们完全褪去。阿尔斐杰洛将聚拢的魔力包裹在周身形成无死角的保护屏障，用来防范敌人诡异招数的反扑。

在首席的示范下茅塞顿开的龙术士，为了抑制块状晶体的生长，也开始凝聚起全身的魔力。平时，龙术士的魔力只是呈发散状的颗粒飘散在他们周围，不到非常时期根本不会去费心操纵。现在，阿尔斐杰洛要他们做的便是将其“燃烧”。

“太好了，结晶正在慢慢消散！”

休利叶激动地叫起来的时候，橙色结晶犹如退潮的海水，慢慢松开了它们吞噬人体的大口。解除了束缚感的人们顿时一阵轻松。当麻痹、阴寒的感觉随着逐渐散去的晶体消失的时候，休利叶、杰诺特立刻想起，他们的从者还没有度过险境。

作为一种高等级的魔法生物，即使是从未学习过魔法的龙族，也是天生携带着魔力的。可无论是魔力的量，还是对魔力的支配能力，都显得非常低微。因此，龙术士所能使用的方法，对他们并不适用。

尽管被凝结的四肢在活动时动作非常死板，但毕竟还没有彻底丧失行动力。尼克勒斯双手暴起青筋，最大限度地使出如今的自己所能运用的力量，扯掉身上的结晶块扔在地上，试图以此脱险。可是，这一边刚刚扯掉，另一边又立刻重新堆叠。拿手去扯的效率远远比不上结晶体扩张的速度。撕出的空白很快又被新的结晶填满了。

“可恶……！”

重复着无用功的尼克勒斯恨得呲牙咧嘴。这么做的成果，最终也只是徒劳地看着两手被紧缚起来，再也无法动弹。看到弟弟的努力全然无效，希赛勒斯灵机一动，凌厉的竖瞳闪烁起苍蓝的光芒。

“只能这样赌赌看了！”

身形在一瞬间成倍增长的希赛勒斯，以龙族巨大的本体上升到空中。原本粘合在人类皮肤上的晶体由于目标表面积的突然增大，瞬间出现了无数细小的龟裂，变得脆弱了。赫赫生威的海龙一鼓作气地撑开吸附力和强度都大打折扣并且表面出现裂痕的结晶，使它们分崩离析成一块块宝石般的碎片洒落人间。

看到这一幕，尼克勒斯、马西斯和德文斯纷纷效仿，先后挣脱了束缚。“幻影”消失在原地的主人们准确地飞身来到粉碎晶体后的从者的背上，一边稳住身体一边展开厚如城墙的魔力屏障保护各自的契约龙，以免敌人作出后续攻击。等解除了忧患的众人反应过来，他们才惊愕地发现，最先受到攻击的那个人早已是性命垂危。

“柏伦格！！”

包括休利叶在内的每个人都在为柏伦格的处境感到担忧。阿尔斐杰洛的视线也专注于那个浑身被晶状物包裹得严严实实、至今仍滞留在地面的男子，因此根本没有注意到，掉落在地上的测压仪清楚地显示出了位于东方的两个紫色圆点。

正在这时，数股庞大的雷压突然降临，掀起了狂风。

“哈，今晚的夜色真不错……虽然很想诚心地和你们打个招呼，不过看来，现在并不是适合寒暄的时候呢。”

敌人似乎是为了要见证柏伦格的结局，在更高的空中显现出身形。最先开口的是奈哲，正悠然自得地在阿尔斐杰洛团队的正上方漂浮着。

“——！”

听到极不恭敬的问候声，主人和从者抬起头。早已经完成了由人形向本体的转变、陡然出现在高空的敌影——奈哲、文坎普达耳，正向着下方惊慌失措的人们投去带着讥讽笑意的注目礼。

“这，怎么会的……”

休利叶之所以如此惊讶，是因为敌人所在的位置，原本只是空无一物的虚空。现在，却凭空出现了两道身影……

视线逐一扫过外形千奇百怪的敌影。一个巨大的橙色八面体水晶占据了非常显眼的位置——它就是奈哲将军的本体。

凭外形就能看出，刚才展开大面积的突袭、使众人的身体结晶化的，就是这家伙。

“来了两个将军吗？”

阿尔斐杰洛不慌不忙地向那素未谋面的两位敌方将领投去瞥视。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互相照面的敌人还在观察对方的时候，突然响起的德文斯的吼叫打破了死寂。

柏伦格的情况非常危急。侵蚀别人的晶体刚涨到腰部时，他就几乎全身沦陷，彻底丧失了行动的能力。为了拯救没有任何防备地暴露在敌人眼中、已经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乘坐上来的主人，德文斯巨大的躯体从半空垂直地俯冲，在眼看就要一头扎到地上的时候用力一弯，划出一道近乎于直角的轨道。腹部紧贴着地面飞过的海龙伸出前爪，抓住柏伦格沉重的身体往背上一扔，在翻开路面掀起了一阵沙土之后，毫不犹豫地向上飞越。

尽管德文斯重新飞回了空中，但是情况却依然不容乐观。柏伦格的金眸几乎没有了光彩，面部的表情空虚呆滞，以头部朝前的姿势恹恹地俯倒在德文斯背上，好像昏死过去一样没有了反应。又硬又亮的结晶已经覆盖到他的下巴，将用于呼吸的口鼻半掩起来。

很明显——之前藏在暗处的敌人，对他们发动了无差别的奇袭，并且把柏伦格当成第一消灭对象。

与柏伦格连结着共生契约的德文斯，在主人昏迷的时候感到了窒息。临近的死亡预感使他升起了逃离小镇的念头。

“想跑吗？有没有获得我的允许？”

真身为橙红色水晶的奈哲话音刚落，放射出数道夹杂着火花的线形雷电，击向拍打翅膀准备逃跑的海龙。

被称为「死亡珊瑚」的能力——奈哲不仅能让物体表面凝结起晶状物，一旦目标被他的闪电击中，结晶化的过程就会加快。只要中了他的招，猎物就会在致命的窒息感和被吸走精气的煎熬中痛苦地死去。

能够将被命中的物体结晶化的闪电，即将要打在受主人濒死状态的影响而使飞行速度减慢的德文斯的尾部时，另一头海龙突然介入了战局。

蓝光在空中一闪而过，希赛勒斯挡在德文斯身前，完全承受了奈哲的攻击。碰撞到希赛勒斯周身的魔力防护墙的闪电，短暂地在无色的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