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伦萨和父亲见面。介于阿尔斐杰洛近几年的良好表现,应允了这一请求的龙王没有派守护者和他一同前往,只是吩咐了尼克勒斯好好跟随。
但是他们根本不会想到,阿尔斐杰洛此行并没有去佛罗伦萨。他真正去的地方,就和当年获罪时一样,仍旧是布雷西亚。另一方面,尼克勒斯也并未履行监督的职责,一下山就和主人分开,借此良机到小镇洛桑和兄长希赛勒斯相会去了。阿尔斐杰洛的确曾利用过假期前往佛罗伦萨,不过根本就不是去看望老父亲的,甚至就连那个对自己全无半点父子情感的男人到底是死是活,他都不知道。因此,他完全是想要糊弄龙王,才想出这个借口。阿尔斐杰洛的母亲早已病逝多年,总有一天,那些留在人界、和他相关的人,都会先他而去,彻底在他的生命中消失。既然如此,阿尔斐杰洛便以孝道来打动龙王,取信于两位老者。而他们也果然不出所料地被阿尔斐杰洛的真情所感动,成全了他的恳求。
回来以后,尼克勒斯可不想让龙王知道自己辜负了他们的嘱托,因此也愿意替主人遮掩。阿尔斐杰洛的出行没有受到任何怀疑。他继续安稳地待在卡塔特,过着清闲的日子。
时间过得说快不快说慢不慢,被封闭在世界之外的卡塔特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是真实的一切都在悄然改变。
席多和培尔特离开众人的视野已经四年之久。没有人知道他们失踪的原因,也不会有人再抱着他们或许还活着的希望。就连二人的存在,也早已被人们淡忘。
如果没有「这件事」,或许阿尔斐杰洛会继续麻木地在山上度日如年吧。但是有一件事突然发生,打破了他原有的宁静生活。就在上周,德隆病故的消息传到了卡塔特。
使德隆以53岁的高龄辞世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他常年缠身的肠胃方面的疾病。对于一个第二等级的术士而言,德隆不仅长寿,也很幸福。和他寿终正寝的结局相比,他的同事们可就没那么走运了。
卡塔特的密探们所做的都是高风险的工作。大多数人不是在搜集情报时被杀,就是因经年累月地行使魔法而使身体透支衰竭,往往正值壮年便不幸早逝。与这些密探们相比,德隆能安安稳稳地在床榻上断气,的确算得上是一种旁人不敢奢望的幸福了。所以,大家都说这是一个奇迹。
然而德隆的死,对阿尔斐杰洛却是一个始料未及的打击。他马上动员起全部的脑细胞,思考应对之策。
欺骗龙王的借口,可不是使用过一次就丢掉了。阿尔斐杰洛利用了德隆的病逝,找到龙王,称德隆的死使自己感到世事无常,因此以「送父亲最后一程」为由,骗龙王再次放他下山。早在上一次从人界回来,阿尔斐杰洛便谎称父亲已经病入膏肓,在那时就给自己铺了后路。
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取了龙王的批准,阿尔斐杰洛如今站在彩虹桥,抬头眺望着太阳的光晕。结束了所有的回想,在炫目的阳光下,他缓步登上了杜拉斯特守护的桥梁。
彼此间没有多余的交流。守护者朝首席鞠了一躬,就侧过身为他让开道路。只要有龙王的口谕,过桥者就不会受到任何阻挠。在杜拉斯特的目送下,阿尔斐杰洛的身影消弭在了七彩斑斓的光芒里。
CIII
一阵清脆的敲打叩响了大门。
不得不说,在开门前,苏洛完全没想过这个可能。
灰绿色的虹膜上,映刻着那个人的轮廓。红发紫眸、嘴角带着一抹淡淡浅笑的俊朗男子,虽然全身都被密不透风的斗篷包裹着,但他毫无疑问是——
“阿尔斐杰洛……?”
在心理全然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突然相逢,连一贯处事沉静的苏洛都不禁愕然地止住了话声,愣愣地瞥视着门外的男子。
最初相望的一段时间里,二人谁都没有开口说什么。
遥想上一回相见,还是在亚撒的葬礼上。当时,他们匆匆一见,连话都没时间说就彼此错过,随后一别又是四年。
如今对方的身影,在自己的印象里,都已经有些陌生。
眼角噙着怀念的笑意的红发男人,此刻心里所想的,会是什么呢?苏洛盯着他默默发神。
背对着令人目眩的阳光,阿尔斐杰洛也在静静地凝视苏洛。
他的声音,他的容貌,无论过去多久,自己也绝不会遗忘。
他就这样站在自己的身前,触手可及的地方,什么也不用做,只是这么站着,都能给阿尔斐杰洛带来无上的鼓励与希望,让他能够鼓起勇气去直面接下来要做的任何事情。
重逢的滋味是如此美妙,好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个瞬间。
这样想着,他不由自主地念出了他的名字,“苏洛。”
不是激动兴奋的呼喊,而是克制着喜悦的、柔声蜜语的轻唤。阿尔斐杰洛面朝苏洛微笑着。
苏洛还未应答,屋子里飘出了一个婉转动听的女声。“苏洛。”那女人也这么呼唤道,“谁来了?”
阿尔斐杰洛听出来,那是卢奎莎的声音。以她分布在室内的魔力判断,她的人应该在里面的房间。感知她的气息,对于阿尔斐杰洛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转过身去的苏洛刚要向卢奎莎说明,他就感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扣住了。抢在苏洛开口前,阿尔斐杰洛就使力将他拉到了外面,嘴唇附上他的耳垂。
“我带你去见一个熟人。”
如此说道的阿尔斐杰洛放开了苏洛,轻推着把门关上,紫罗兰色的眼中跳跃着一丝调皮的光芒,无声地笑了起来。
CIV
……漆黑的梦里,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摸不到。唯有皮肤在密度惊人的黑暗的重压下瑟瑟发抖的恐怖触感,越来越清晰,就好像有一头看不见的怪兽,正伸长舌头,舔舐自己的全身。
这里,是哪里?虽然看不真切,可总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视野里的画面时断时续地转变,一会儿是人流攒动的街道,一会儿是荒无人烟的郊外,一会儿又是幽深静谧的树林。相同之处在于,那轮闪烁着血光的太阳,始终悬挂在天际,仿佛怪兽滴血的眼睛在望着自己。
不知流逝了多少时间,浓雾聚成的影子忽然浮现在“他”的眼前,仿佛是从地底升起的一团瘴气。而四周的场景,也已经定格在了那片深邃的密林。
光线暗沉的林子里舞动的浓密黑影,逐渐凝聚成人的形态,和周围左摇右摆的树影一样,不怀好意地蠢蠢欲动。
在那团瘴气聚成的人形雾影中,“他”看到了一张人脸——培尔特的脸。
“真受不了啊,为什么你总是跟着我呢?”
“他”听见自己向那褐发灰眼,长着一张马脸和一对招风耳的瘦个子黑影埋怨。
“有人关照我这么做。”影子乖巧地回答。
“有趣。是谁关照你的呢?”
“这个,我……”影子的肩膀紧绷着,眼神充满焦虑,犹犹豫豫地说道,“……我想不起来。”
聪明的作法。“他”暗想。也就是说只有当本人询问时,这家伙才会说实话。“你为什么要替他做这件事呢?”
“我必须听命啊。”影子的嘴角挂着一抹哀伤的微笑,随即表情坚定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你是达斯机械兽人族!”
“他”不安地叫起来,看见与他对峙的影子双手高举,调动魔力,在地上画出魔法阵。五芒星在圆内闪烁。火红的魔法阵好似鲜血在地面流淌。
一阵旋卷着火焰的暴风猛地吹来。树林变得像炼狱。
眼前断断续续地闪现着一片鲜红。火红,血红,金红交织而成的血之瀑布,排山倒海朝“他”扑来,与身前的影子交错在一起。
红色将“他”包围,不断地入侵,撕扯“他”的身体。被疼痛与恐惧搅乱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在梦境的最终时刻,“他”听见自己挤出了仅剩的最后一丝力气,以最大的声音发出了尖叫……
“唔——唔——”
随着悲鸣醒来,他发现自己仍置身黑暗。还在梦中吗?他不禁怀疑。
但是毫无疑问,这里是现实世界。冰冷潮湿的空气里散发出来的腐臭味,刺激着他的鼻腔,让他想起了自己仍身处地狱一般的事实。
手和脚迟钝得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他知道,自己的手长期戴着镣铐被吊在石壁上,脚已经被齐膝砍断,悬空垂荡在空中。大腿断肢处,被插入了四根覆满机械的长锥形钢铁柱。套在镣铐里的两手只剩手掌,十根手指不翼而飞。他的身躯没有任何一个部位能与地面接触。因此,承受着整个身体的重量、被高高吊起的双肩,就好像脱臼了一样剧痛难忍。但是这份疼痛,却因时间而渐渐淡化了。长年累月的折磨,早已经麻木了他所有的知觉。就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而言,就算被斩成四分五裂的状态,也不会产生任何痛感吧。
然而,将他禁锢在这里的人,显然并不希望他能有半点轻松。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腿部的伤口正以极缓的速度在愈合。尽管不可能再长出完整的小腿,但是被钢铁柱捅出的四个血窟窿的地方,确实正在愈合。而这,恰恰体现了施暴者的用心险恶。
为了不让他的痛觉麻痹,而给他施予了治愈的魔法,让他在腿部的伤口缓慢愈合的同时,体会着□□被撕裂、被斩断所带来的痛苦。漫无边际的痛苦刺激着他的大脑,使他保持清醒的时间要远大于陷入昏睡的时间。如此残忍的手段,一定只有铁石心肠的恶魔才干得出来吧。
他艰难地扭了一下身体,立时荡起了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在空旷幽深的山洞里不停回响。不光双手被钉入石壁的镣铐缠绕着,他整个人都被施加了禁锢咒语的锁链紧紧束缚住身体。将他关押在此地的人,进行了非常周密的布置。为了能将他长久地困在这里,甚至动用了封印魔法。就在他的下方,一个银色的六芒星魔法阵在不平整的地面上闪耀着光辉,是这个漆黑阴暗的山洞里唯一的光源。封印魔法形成的银色脉络犹如藤蔓,蜿蜒地爬在他的身上,和禁锢咒一起发挥着作用,其目的是阻止他变身逃跑。就算不这么做,他变身的能量也早就在多年的折磨中被消耗殆尽了。而以人身,是无法战斗、无法逃跑也无法再生肢体的。
绝望袭上心头,令他想要尖叫。然而封锁住嘴部的铁面罩,却明明白白地在提醒他,现在的自己,已经连出声尖叫这样简单的事都不可能做到了。敌人强制给他戴上了防止他自杀的金属护具。就和身上的镣铐一样,铁面罩也被魔法加持过,根本挣脱不了。这样既能让他无法出声求援,又能阻止他咬舌自尽。最后,他只能从喉腔里发出近似于哭泣一般的“唔唔”声。
其实,就算没有铁面罩的干扰,他也是无法逃脱的。洞口设立的防魔结界和隔音结界,完全熄灭了他求助于外人的希望。
因此,现在所能做的只有认命。被敌人剥夺自由,关押在这里,就如一头畜生苟且地活着,这样屈辱而又充满悲剧的日子究竟过去了多少个年头,他早已记不清了。体内所剩无几的雷压就快要枯竭。他清楚地感受到,如今就连轻轻地吸气吐气这样的动作,都在消耗着自己的生命力。
很快,自己就要死了。他想。在死亡来临前,自己这副残败的身子,究竟还能支撑多久呢?
与其这样苟活,还不如去死。然而他的敌人,却连他死亡的权利都无情地夺走了。
如果有什么事能让自己分心,使他暂时忘却自己正在遭受的一切,也只有刚才的那个梦了吧。
不过,尽管大脑早已被剧痛和绝望所支配,意识变得混沌不明,席多依然能够分辨,自己先前做的根本就不是梦。至少,一部分不是……
自从比萨的战斗结束后,席多就发现,培尔特和德隆这两个人的行为很诡异,经常会莫名其妙地跟随自己的脚步,出没在各大城镇。
他们很少一起行动,通常单独跟踪居多。他们的这一做法,令席多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们奉了什么人的命令吗?
席多是一个能力极强的谍报高手。无论是潜行追踪,制作陷阱,刺探情报,还是反制敌人的跟踪,在密探这一群体里都无人能出其右。德隆和培尔特二人在这方面的技巧,与席多比起来实在是相形见拙。所以他们对他的监视,他早就看透了。
但是席多始终没有拆穿二人的把戏。他利用技术的优势,将追踪者甩开。
自己和那两人无冤无仇。他们如此针对自己,必然是受人指使。既然想明白了这一点,那就更不能露出马脚,让背后操控着二人的家伙得逞。对于总是出面妨碍着自己的、名义上是同事的那两人,席多始终默默地忍受着,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最初的几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