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多小时，杨锦天给杨昭送来了药物，陈铭生吃了药，紧绷的身体慢慢舒缓下去，像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杨昭趁着空档的时间，带着南南洗漱，今天晚上，南南特别乖，一直自己玩，不吵也不闹。

杨昭还是像之前一样，把南南放在床的中间，她挨着陈铭生，就着台灯微弱的光，她看到陈铭生盖在身上的被子无意间滑落，她坐起来，用自己的小手，重新帮陈铭生盖好，然后对着陈铭生的脸颊亲了一口。

她在耳边轻轻地说：“爸爸加油，南南会一直陪你的。”然后就拉着陈铭生的手，用小脸贴着陈铭生的胳膊，自己乖乖闭上了眼睛。

哄睡了南南，杨昭睡意全无，她从厨房接了一大壶热水，拿了杯子，准备好垃圾桶和毛巾。她把卧室的躺椅拖到陈铭生的床边，坐在上面，陪他。

黑暗中，她紧紧地拉着陈铭生的手，肌肤接触之中，感受着他的呼吸和疼痛程度。

半夜两点多，陈铭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一睁眼就看到了守在床前的杨昭，杨昭看着陈铭生，胡子没刮，看起来还是有些憔悴和疲惫。

“怎么样，要喝点水吗？”

陈铭生微微点头，杨昭给他倒了一杯水，扶着他坐起来。杨昭看着他憔悴的样子，忍不住抱怨，“自己还是个病人呢，却忍不住往前冲。”

陈铭生痞笑了一下，“这是警察的职责，人民警察为人民嘛。”

杨昭笑了，“你再休息一会吧，还早呢。”

陈铭生掀开了被子，“你也一起，不用守着我。”

杨昭团身躺在陈铭生身边，两个多月了，她很思念这个拥抱，这个味道，她沉浸在陈铭生的体温和味道里，也沉沉地睡去。

夜里，神经痛还是不时造访，他睡得不踏实，等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第二天，杨昭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春日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将一缕缕光线，洒在卧室。南南哼哼唧唧地想起床，她把南南抱到客厅里的沙发上，不打扰陈铭生休息。

当杨昭在厨房里，忙着下面条做她和南南早饭的时候，门口响起了熟悉的敲门声，“南南，给奶奶开门。”

“妈妈——奶奶来了——”

杨昭听到声音，让南南过去给奶奶开门。

陈铭生的妈妈站在门口，大包小包带了不少吃的，她看到开门的南南，一眼看到了她额头上的包，“南南头怎么了？”

“自己摔的。”

“南南慢点，怎么磕这么大一个包。”陈铭生的妈妈摸了摸南南的脑袋，“南南，看奶奶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酱牛肉、饺子……”她一边进门换鞋一边说：“昨天爸爸是不是回来了？”

“爸爸……”南南的脑海中出现了陈铭生昨天生病的样子，两行眼泪顺着南南的脸颊啪嗒啪嗒地落下来，“爸爸病了——”

“病了？！”陈铭生的妈妈身子一怔，她看到厨房里手忙脚乱的杨昭。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脑子嗡的一下，她慌里慌张地往房间里走。

推开卧室的门，她先看到了床边上的轮椅，陈铭生躺在床上，眉头紧锁，似乎承受了很大的痛苦。

在陈铭生妈妈的世界里，关于陈铭生的往事，存在着巨大的缺失。

陈铭生hailuoyin中毒，她赶到医院，目睹陈铭生的心脏停跳，她开始了长达几年的PTSD和精神障碍，她的世界，自动屏蔽了陈铭生的中毒，那些时间，她不认识陈铭生，她还深陷在失去陈国赢的痛苦中，遗忘了儿子和他的一切。

等她病好，她依稀记得，陈铭生执行任务失去了一条腿。她一直觉得，陈铭生只是失去了一条腿，身体很强壮健康，没有人告诉他美国治病的往事和一直伴随陈铭生终身的后遗症，直到今天，她亲眼看见。

杨昭拿着锅铲出现在她身后，“妈，您别担心，吃过药，现在没什么事，后面就是休养，慢慢就好了。”

她看着躺在床上的儿子，心情复杂，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接过了杨昭手上的锅铲，“小昭，早饭我来做吧。”

做好早饭，她招呼杨昭带着南南吃，自己则到房间里陪着陈铭生。在她残存的记忆里，上次这样陪着他还是陈铭生截肢的时候，那时候，长期压抑的精神出现错乱，她照顾陈铭生，拖着身心俱疲的躯体，机械地操劳。

她感觉很久没有这样看自己的儿子了。

她想了一下，2019年，不知不觉，陈铭生已经到了不惑之年。他的面庞，早已褪去了青涩，多了岁月沉淀的稳重。他的胳膊搭在被子上，肩膀和手臂上几条伤疤，显得触目惊心。

她回忆了一下，除了右胳膊那一条是当年骨折时候留下伤疤 ，其他的，她都没有印象。她有些自责，自己忽视儿子，好像太久太久了……

带南南吃完了早饭，杨昭给陈铭生的妈妈泡了一杯茶，她端着茶杯走到房间里，看着妈妈一脸愁云。

“妈，您喝点茶。”

陈铭生的妈妈接过茶杯，她眉头紧锁，“小昭，铭生这是怎么了？”

杨昭指了指门口，“我到外面跟您说。”

杨昭陪着陈铭生的妈妈坐到了沙发边上，陈铭生的妈妈没有喝杯中的茶，她把茶杯放在茶几上，有些局促地坐着。杨昭靠在她身边坐下来，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凉，还有一些微微的颤抖。

她抬头看着杨昭，紧锁的眉头带着一丝不安，“铭生，是什么病？”

“妈，您别紧张。您听我慢慢说。”她双手攥住了妈妈的手，把陈铭生中毒之后的往事慢慢诉说，“我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陈铭生第二次执行任务在云南中毒。”

“中毒？”陈铭生的妈妈木木地看着杨昭，在自己的记忆里，提取这段往事。良久，她摇了摇头。

“他被注射了高纯度hailuoyin，毒品损伤了他的神经系统。”

“严重吗？”

“很严重，剂量大一点，或者解毒晚一点，可能当时就不在了……”

陈铭生的妈妈感觉自己脊背发凉，杨昭继续缓缓说：“开始在昆明，情况不好，随时有生命危险。等情况稍微稳定之后，我带他去了美国。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只能在床上躺着，然后慢慢地一边治，一边恢复。我们用了十个月的时间，恢复成现在的样子。”

“治好了吗？”

“美国的治疗很有效果，大的毛病都治好了，只剩下神经痛，在他累的时候，抵抗力差的时候，还是会发作。这一次，就是抗疫累的，昨天回来就开始神经痛。”

“没治好？”

“神经痛是个医学界的难题，没有什么治疗的方法，只能控制，在发作的时候服药缓解。”

“我们去北京治，去上海，总要治啊，小昭。”陈铭生的妈妈有些急了，“我陪他治，我有时间。”

“妈，不是我们不治，是没办法治。”

听了杨昭的话，陈铭生妈妈的眼泪控制不住，淋淋漓漓地往下落。

杨昭深吸一口气，她继续跟陈铭生的妈妈说：“其实这么多年，我们在一起在努力接纳疾病，就像陈铭生接纳他自己右腿的假肢一样。他会健身、游泳、骑车……他可以很好的控制住神经痛，减少发作的频率，如果不是这次疫情，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发病，也没有服药了，这次，实在是情况特殊。”

“你们怎么不跟我说？”

杨昭顿了一下，“其实，陈铭生一直不觉得，这是病，就像生活中，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少了一条腿有什么影响。我们接纳疾病，也接纳苦难，因为我们也把它当做我们生活的一部分，这本来就是生活。”

陈铭生的妈妈看向杨昭，她眼里还带着泪，“神经痛……发病的时候，痛苦吗？”

“痛苦，陈铭生跟我说过，全身的神经，沿着脊柱向全身放射性疼痛。他觉得坚持不住的时候，会吃止疼药。吃了药，会慢慢缓解，可是止疼药也有副作用，他会头晕，肌肉无力，嗜睡，偶尔还会呕吐。”

“这些，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当妈的……”陈铭生的妈妈陷入了深深地自责。

杨昭轻轻地擦干了她的眼泪，“妈，您别这样想，这么多年，您也不容易，您爱陈铭生，我们都知道的。”

“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病了这么多年。”

“妈，您别这样想，陈铭生心里没有怨您，您是他最重要的家人，在他心里，您有不可替代的位置。以后的路还长，我们一起陪他。”

陈铭生的妈妈用很长的时间平复自己的情绪，良久，她点了点头，她用手擦去自己眼角的泪，“小昭，你去忙，我去屋里陪陪他。”

“嗯，妈，我等会带南南去打疫苗。”

“你忙你的，我照顾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