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循声抬头,只见一身青衣小帽打扮的龚兴放了一盏茶在自己手边的案几上,他瞥了秦桧一眼,很快地退到龚少言身边,秦桧眨了眨眼睛,端起茶盏朝龚兴道了声谢,随即也捏着茶盖拨了拨茶叶末子,吹了吹腾腾的热气,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会之这解释倒也是新鲜,不过却也合乎情理,想必在宗院的时候带着几位殿下做的什么操也是锻炼身体的吧?”龚少言问道。
“啊?”秦桧有些傻眼。
“呵呵……会之不必惊慌,我与西京宗学苏院长乃莫逆之交,这些事情都是他说与我听的。”龚少言喝了一口茶后,笑着解释道。
“哦,原来是苏老先生跟您提起的。”秦桧松了一口气,以后没事还是少说点这些话,免得给人留下话柄,要是有心之人利用一下,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
“会之随意些便好,今日在此没有上下级,只是同僚而已。”龚少言心知自己刚才的那几句话让眼前的这个下属着实吓到了,他抿了抿嘴,说道。
“嗯,呵呵……”秦桧干笑两声,端着茶盏慢慢地喝着。
“听闻会之过些日子要做父亲了?”龚少言转移了话题。
“嗯。”说起这个,秦桧就非常的高兴,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会之是第一次做父亲?”龚少言问道。
“嗯嗯。”秦桧又点了点头,“第一次当爹,没有啥经验。”
“哈哈哈……”龚少言被秦桧的话逗乐了,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他抬手指了指秦桧,“当爹需要什么经验,当孩子降生后,你便成为了父亲。”
“不不不,大人,话不能这么说。”秦桧不同意龚少言的观点,他摇了摇头,开始陈述自己的看法,“在我看来,一个男人并不是有了孩子就能当好父亲这一角色的,父亲是要伴随着孩子一起成长的,而在这个过程中,男人才能逐渐地变成父亲。”
“哦?这话有点意思。”龚少言放下手上的茶盏,抬手摸了摸颚下的美须,饶有兴趣地看着秦桧,“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番言论。果然如苏院长所言,与会之聊天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今日,听君一席话,可以说是胜读十年书啊。”
“嘶……”秦桧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评价也太高了,秦桧可担当不起。大人赶紧收回去,要不然我会骄傲的。”
“哦?”龚少言眉头又是一挑,他笑着说道,“那我倒想看看会之能骄傲成什么模样?”
“我的骄傲都是默默的骄傲,我是一个低调的人。”秦桧将盏中的茶水饮尽,将茶盏放在案几上,抬头看向龚少言,抿嘴笑了笑。
一声叩响传来,龚少言与秦桧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龚少言说了一声进来后,虚掩的门被推开了,一身白色便服的翟明义带着小厮走了进来,秦桧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龚少言瞥了秦桧一眼,随即看向了翟明义。
“大人,会之。”翟明义朝龚少言与秦桧拱了拱手。
“明义来了,随意坐吧。”龚少言微微颔首。
“翟大人。”秦桧也抱了抱拳。
翟明义扬起嘴角笑了笑:“会之唤我明义即可,这翟大人三字放在此处显得我们疏远了许多。大人,您说是吧?”
“是了是了,我也与会之说了,在这里没有上下级,只有同僚。”龚少言附和道。
秦桧嘿嘿一笑,没有说话,他见翟明义坐在了龚少言右手边的空位上,他也就坐了下来。
“大人方才在与会之聊了些什么?”翟明义坐定后,龚兴为他上了一盏茶,他瞥了一眼随即看向了龚少言,开口询问道,“我在楼梯处便听到大人的笑声了,自我认识大人以来,鲜少见到大人笑得如此开怀。”
“哈哈哈……”龚少言又是一笑,说道,“方才我与会之在聊他那未出生的孩儿,想来我与明义都已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会之还没有为人父。”
“是啊。”翟明义点了点头,“我如会之这般年纪时,我家大郎都已六岁了。”
“我家娘子身体不是很好,还是要调养到最佳的状态孕育小生命比较稳妥,这样对大人好,对小孩也好。”秦桧说道。
“会之是想要个小郎君还是小娘子?”龚少言龚正卿大人今天是打算把这一年的卦都八完。
翟明义饶有兴趣地看向了秦桧。
秦桧挠了挠头,咧嘴一笑,说道:“男孩也好,女孩也罢,都是我的宝贝疙瘩,我一样喜欢。”
“人人都盼着生个男丁传宗接代。”翟明义低头抿唇,端起茶盏小啜一口,随即放下,抬眸看向秦桧,笑道,“会之倒是与常人不同。”
“那是因为常人都没有去想这世间若是没有女子,男子靠什么传宗接代呀。”秦桧摇了摇头。
龚少言伸向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翟明义的脸上露出了愕然的神色,龚兴面无表情地看了秦桧一眼,随即移开视线,秦忠下意识地咽下一口口水,手指头绞了绞衣角,跟随翟明义一同进来的小厮则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着秦桧,迟迟没有闭上他大张的嘴巴。
“诶,我……说错了么?”秦桧回忆自己刚才的那番话,并没有发现有哪里不对劲,但为何眼前的这几个人给出的反应有点不合常理,难道是他的话太惊世骇俗了?
“哈哈……明义,我就说吧,与会之聊天总会有不一样的收获。”龚少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抬眸看向秦桧。
“大人说的是。”翟明义收起脸上的愕然之色,笑道,“对同一件事物的理解,会之总能给出不一样的说法,看来我也该多去叨扰叨扰会之。”
“大人和明义兄这是在夸我吗?”秦桧转了转眼睛,问道。
“你说呢,会之?”龚少言放下茶盏,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那就当做是夸我的了,我就不客气地收下咯。”秦桧咧嘴一笑。
龚少言忍俊不禁,翟明义笑而不语。
三人又转了另一个话题去聊。
这个时侯,秦桧终于明白,原来五百只鸭子不止可以用来形容女人,拿来比喻男人也是可以的,男人八卦的能力也是完全可以与女人相提并论的。
过了一会,秦桧他们所在的包厢旁边的那间包厢门打开了,一黑衣男子走了出来,付完钱离开了樊楼,店小二进包厢收拾的时候,只见那一桌的菜肴没怎么动,只是店里免费赠送的茶水被喝得干净,瓜子也嗑得精光。
一盏茶的功夫,黑衣男子出现在延福宫。
宋徽宗一手执笔,一手拢着宽大的袖袍,纤细的笔尖在宣纸上轻轻几划,一根苍劲的翠竹跃然纸上,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抬眸看向站在殿下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阿福回来了?”
“是。”黑衣男子抱拳行礼。
“今日有秦会之的新鲜事与我说?”宋徽宗放下手中的毛笔,转了转有些发酸的手腕,笑眯眯地看着黑衣男子。
“是。”黑衣男子点了点头,“今日鸿胪寺正卿龚大人在樊楼设宴,他也去了。”
“嗯。”宋徽宗面色没有半点波动。
黑衣男子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听到的对话在书法家皇帝面前复述了一遍,直到转述秦桧那句“那是因为常人都没有去想这世间若是没有女子,男子靠什么传宗接代呀”的话时,宋徽宗不由得道了一声好。
黑衣男子闭上了嘴巴。
“这个秦会之呀,说的话倒是深得我心,我道家讲究阴阳调和,若是阴盛阳衰又或阳盛阴衰,都不是好兆头。”宋徽宗摸了摸他的三尺美髯,笑道。
候在一旁的无须老者低头垂眸,没有说话。
“还有其他么?”宋徽宗问道。
“没有了。”黑衣男子想了想,摇了摇头。
“好,你退下吧。”宋徽宗摆了摆手。
“是。”一道黑影闪过,延福宫中已没有了那叫阿福的黑衣男子的身影。
宋徽宗一只手背在身后,踱着方步走下台阶,无须老者跟在身后,他不时地看了看面带笑意的宋徽宗,却迟迟不发一言。
“怎么?三郎有话要说?”宋徽宗显然也看出了老者心中有话。
“……是。”老者犹豫片刻,点了点头,“请官家恕我直言之罪。”
“呵呵……三郎,你伺候我多久了?可有见过我因何事怪罪过你?”宋徽宗瞥了老者一眼。
老者抿嘴笑了笑,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官家为何频频派阿福前去探听秦大人的消息?官家是想重用他么?”
“是你想知道,还是……蔡太师让你问的?”宋徽宗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老者。
“我与太师素无交情,他若是想知道不会通过我的口。”老者抬头看向宋徽宗,浑浊的眼睛里一片坦然。
“倘若有朝一日他问你,你告诉他也无妨。”宋徽宗将视线落在了殿中角落里那袅袅升起的一缕青烟,说道,“秦会之这人吧,谈不上博学多才,也谈不上处事圆滑,但朕偏偏就喜爱他的一言一行,他所做之事,所说之言甚得朕心,朕还想着,过了这个年,让桓儿每旬都去鸿胪寺呆上几日,与秦会之多聊聊,指不定比他成日在宫中替朕处理那些繁琐之事学得要多,如此这般,朕不仅能常听到这小子一些异于常人的话,还能加深朕与桓儿之间的父子情意。秦会之不是说了么,父亲都是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慢慢地从男人转变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