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皇帝封宝，各衙封印。
秦桧扯了扯明显有些紧绷的衣服，轻叹一口气，照这么下去，到时候媳妇儿的肚子因为孩子的出世而缩小了，他的肚子只会保持原状，或许还会随着媳妇儿坐月子变得更大。他拍了拍圆鼓鼓的肚子，站起身，煌上煌已经拾掇好候在一旁，秦桧咧嘴一笑：“走吧。”
“是。”煌上煌点了点头，跟在秦桧身后走出办公室。
呆的时间久了，就算再怎么路痴，秦桧对院子里的布局也熟悉了，轻车熟路地领着煌上煌来到正卿大人的门前，门虚掩着，抬手轻叩两下，门内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进来。”
秦桧推开门，礼宾院里的几个同僚都在，与众人拱了拱手问了声好后，在龚少言左下方唯一空着的那张椅子坐下，名唤龚兴的青衣少年端了一杯茶放到小几上，秦桧笑着道了声谢，龚兴低头垂眸退了出去。
“今年诸位辛苦了。”龚少言开口说道。
那句“为人民服务”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秦桧随着众人起身打了个哈哈又坐了下来。
“明日便是除夕，本官也不拖延诸位同僚回家与家人团聚，就简单说两句。”
秦桧眉头微微一挑，双手放在身前，眼睛看着修剪整齐的指甲。
“本官在樊楼置了一桌酒席，初五那日还请诸位务必赏脸来吃酒。”
众人纷纷称是，秦桧也不例外。
“明年，还望诸位同僚齐心协力，继续为朝廷效力。”
众人继续纷纷称是，秦桧也随着点了点头。
“好了，散了吧。”
众人还是纷纷称是，秦桧偷偷地打了一个哈欠。
耳边传来椅子与地面摩擦时发出的声音，秦桧一愣，抬起头，众人已起身，更有甚者此时已经走出了龚少言的办公室，秦桧又是一愣，年终总结大会这么快就开完了？
“会之还有事？”就在秦桧质疑年终总结会议的速度时，龚少言独有的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啊？”好几道目光落在秦桧身上，他连忙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温度并不算太高的茶，笑道：“兴小哥倒的茶还没喝，不能浪费了。”
“呵呵……”龚少言不由得莞尔一笑，起身说道，“会之若喜欢，我让兴儿给你包一些茶叶带回去。”
“不了不了。”秦桧连忙将盏中的茶喝完，放下杯子站起身，连连摆手，“大人要是直接送茶叶给我，这让我以后怎么好意思再来大人这里讨茶喝。”
龚少言又是一笑，也没再提这个茬。
与龚少言道了别，走出他的办公室，秦忠和煌上煌并肩站在院子里，其他人早已散去，秦桧笑了笑，迎了上去：“走吧，咱们也回家。”
出了鸿胪寺的大门，秦桧便要与煌上煌分别，临走前，秦桧问了一句：“小黄啊，你成亲了么？”
“……尚未成亲。”煌上煌脸微微一红，从嘴里挤出四个字来。
“哦。”秦桧点了点头，抬手紧了紧领子，道了声新年快乐便离去，留下正等着秦桧后面的话的煌上煌同学呆在原地。
秦忠朝煌上煌笑了笑，转身一路小跑跟上了自家郎君的步伐，同样弄不懂郎君刚才那个问题里面蕴藏的是什么意思的忠小哥提出了自己的疑惑：“郎君，你方才问黄郎君成亲与否是打算给他做媒么？”
“做什么媒？我又没有认识的谁家小娘子还没许人家的。”秦桧一脸莫名地看着秦忠，突然明白过来，笑道，“莫非你以为我要将你家小惠姐姐许给小黄啊？那小丫头的心思不在这里。”过了一会，又是语重心长地说道，“结婚是你情我愿的，臭小子，以后你要是与哪家小娘子相互喜欢，记得告诉我，到时候我给你上门提亲。”
“郎君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秦忠白了秦桧一眼，“既然不是要与黄郎君做媒，那为何要问他是否成亲？”
“我在算过完年后要包多少个红包。”秦桧有些犯愁地说道。
“什么是红包？”
“压岁钱。”
“黄郎君都二十了还要给压岁钱？”秦忠一脸诧异。
“没成亲的都要给。”秦桧轻叹一口气，“唉，你说我认识的怎么大部分都没结婚，何家兄弟，义容兄，小种，如果到时候赵家那一窝……哦，不不不，他们估计不会来，大过年的肯定是在宫里与父母一起团聚，只要熬到正月十五前不跟他们见面就不会破财了。”秦桧顿时觉得自己的荷包又鼓了不止一星半点。
秦忠看着一路走一路念叨的郎君，无奈地摇了摇头。
“兴儿，你觉得秦桧如何？”龚少言看着正收拾着小几上茶具的小厮，突然开口问道。
龚兴手微微一顿，侧头想了想，回答道：“秦大人是第一个我奉上茶水后会向我道谢的人。”
龚少言闻言一笑，不再说话，双手背在身后走到窗边，看着一片萧瑟的园子，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龚兴看了他家大人一眼，端着收拾好的茶盏退了出去，很快地，他又回来了，看着大人的背影，轻唤一声：“郎君，我们也该回家了。”
“好。”
天已经黑尽了，站在胡同口就能看见家门口挂起的两个红灯笼，黄色的灯光从大门里涌了出来，青灰色的石砖上落下两道黑影，秦桧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走到门口，只见王氏裹着一件暗红色的大氅站在台阶上，比前段时间明显圆了不少的脸上露出一丝焦急，见到秦桧，王氏嫣然一笑，将手炉塞到身旁的小惠手里，连忙迎了下来：“官人总算回来了。”
“我说过你要是饿了就赶紧吃，别饿着自己。”秦桧躲过王氏伸过来的手，“我的手冷，别冻着你。”
“一人用膳没什么意思，不如等官人回来。再说，这段时间嬷嬷都按照官人的说法，让我一日多餐，现在倒也没怎么饿。”王氏笑道，“官人，我们家多置一辆马车吧，这样官人上下衙也方便，不会冻着。”
“不用了，虽然说家里今年进项不错，但能省点就省点，明年孩子出生以后要用在他身上的钱也不少呢。最近我跟着你一起进补，再不走走路运动一下，新做的衣裳又穿不下了，届时又要花钱做衣裳。”秦桧扯了扯身上紧绷的衣服。
“嬷嬷是见官人太瘦了，所以每日才炖些补品。”王氏虽然不太明白运动是什么意思，但综合前后，也是明白秦桧在抱怨他自己太胖了，于是笑着解释道。
“什么太瘦，我本来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现在倒成了穿衣显胖脱衣更胖，嬷嬷这是打算帮我养胖点，过年好宰了么？”秦桧拍了拍自己小肚子，瞥了一眼王氏微微隆起的小腹，两人的肚子大小相仿。
王氏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伸手在秦桧腰间掐了一把，听他吃痛地嘶了一声，便推着他进了家门。
看着灯火通明的院子，秦桧不由得长长地地哈出一口气，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过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年。
菜肴端上了桌，张嬷嬷将温好的酒放在桌上，看了秦桧一眼，没有说话，与其他侍女一起退了出去，小惠自然也没有留下。自秦桧那场重病醒来后，便定下了规矩，餐桌上和浴室里都不需要留人伺候，一年下来，众人也就习惯了。
夫妻两靠在一起坐下，秦桧习惯性地为王氏盛了一碗热汤，放在她面前，王氏抿嘴一笑，秦桧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刺溜”一声，温热的酒液沿着嗓子眼落入腹中，小腹顿时窜起一股小火苗，他吁了一口气：“爽啊。”
王氏又是一笑，夹了一筷子肉放在秦桧的碗里，说道：“空腹吃酒对身子不好，官人先吃些菜垫垫。”
“嗯。”秦桧吃完碗中的肉，又夹了一些爽脆的腌萝卜丝放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嚼着，待嚼烂了咽下后，他撇头看着妻子，“今天小宝有没有累着你？”
“官人，小宝在我腹中还不到四个月，怎么会累着奴家。就算累着了，奴家也是甘之如饴。”王氏脸微微一红，瞥了秦桧一眼，抬手又替秦桧布了一筷子菜。
“别光顾着我，你自己也吃点。”秦桧知道妻子如今的口味，给她夹了一片火腿，“等这小家伙生出来，一定要教他好好孝顺你，要是不孝顺，我就揍他。”
“官人舍得？”王氏将火腿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又瞥了秦桧一眼。
“娘子最大。”秦桧又倒了一杯酒，这次并没有一饮而尽，而是抿了一小口含在嘴里，待辛辣感淡了不少后，才咽下。
王氏眼波婉转，低下头笑而不语。
“娘子，这一年，你辛苦了。”秦桧将半杯残酒饮尽后，又斟满一杯，举起。
王氏微微一怔，抬头看着丈夫，眼眶有些泛红，她抿了抿唇瓣，端起手边的茶杯。秦桧压低杯沿与妻子手上的茶杯轻轻碰了碰，一本正经地说道：“明年我们一起努力。干杯。”
王氏点了点头：“嗯，一起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