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圆月爬上了柳梢头，可这夜市依旧是人头攒动。

秦桧一行人穿过御街，行至州桥夜市西面的尽头，宽敞的汴河上漂浮着数以万计的羊皮小水灯，灿若天上的星辰，煞是好看。

“官人，我们去那边。”王氏素手一抬，指了一个略空的地方。

秦桧点了点头，抱着赵风跟在王氏与小惠身后走了过去。

王氏与小惠在一旁放着水灯，秦桧则是站在岸边，静静地看着汴河，秋风徐来，水灯随着水波的纹路微微荡漾，岸边的垂柳树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时光在指缝间缓缓流淌，小包子打了一个哈欠，将脑袋靠在了秦桧的肩窝处，秦桧撇头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赵风，正准备说话，便听到一道不算陌生的声音：“郡主，这破蜡烛有什么好看的？”

秦桧循声望去，只见方才在剪纸摊前碰到的那少女主仆正站在离他们只有一米远的地方，只是那株柳树上了些年纪，树干有些粗大，枝叶有些茂密，故而没有特地关注的话无法发现站在树后的人。

“阿离，我说过多少次，在外面要叫小姐。”少女轻声呵斥道，粉色的裙摆露了出来。

“这里有没多少人……”名唤阿离的小姑娘解释道。

“我有些后悔带你出来了。”少女言语间多了一丝无奈。

“啊，别呀，小姐，我错了还不成么，阿离错了。”阿离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娇憨，“小姐，我们走吧，不要看这破蜡烛了，没什么意思。方才我们路过一个馄饨的摊子，闻着那味道似乎不错，不如去尝尝吧。”

“阿离，宋人有句话叫入乡随俗，既然我们到了这里，便随着他们的习俗走。”少女轻声说道，“据闻宋人于中秋之夜放水灯是为了迎接潮神生日的到来，其意是以此取媚于潮神，请求他不要给人们带来灾难。”

宋人？秦桧眉头一挑，刚才还以为是大宋朝哪位调皮的小郡主摆脱侍卫，独自出门玩耍，谁知道这这位郡主还不是大宋的。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担心天上月亮不够圆不够亮，所以专门点这些小蜡烛照亮路的呢。”阿离咯咯笑道。

“平日里让你多看些书偏偏不听。没文化，很可怕。”少女说道。

秦桧闻言，眉头又是一挑。

“小姐，我们还是快去吃馄饨吧。过几日大爷就要来了，到时候指不定就不能出来了。”阿离央求道。

“到时候能出来也不带上你。”少女轻笑一声，转身离去。

阿离立刻不依不饶地跟了上去，两人越走越远，不一会身影便融到了茫茫人海中，秦桧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不知道为何，他的大脑中突然跳出了过几天便抵达边梁的金国使团。

少女与金国使团有什么关系么？

“官人，你在看什么？”耳边传来王氏温柔的声音。

秦桧收回视线，转头看着妻子，回答道：“刚刚看见我们在剪纸摊上碰到的那位姑娘了。”

“官人可是喜欢？”王氏问道。

秦桧嘴角狠狠一抽，空出一只手捏了捏王氏的脸颊，佯装怒道：“你家官人如今是头老牛，已经吃不动嫩草了。”

王氏看着丈夫，眼波婉转，最后捂嘴笑了起来。

夜凉如水。

从夜市出来，往家的方向赶去，喧嚣被撇在了身后，人渐渐地少了。一轮圆月悬挂在如幕布般漆黑的夜空，皎洁的月华洒落大地，带着几分清冷，时不时从院墙的角落里传来几声秋蝉的鸣叫，在空旷的大街上，愈发显得寂静。

秦桧抬起头，孤月四周一片寂静，偶尔几颗星光闪烁，却瞬间被月夺去了光华，他搂紧怀里早已睡得昏天黑地的小包子，转头看着在秋夜里衣衫略显单薄的妻子，关切地问道：“冷么？”

“奴家不冷。”王氏摇了摇头，催促道，“官人，我们快些走吧。秋夜风大露重，莫让风儿着凉才是。”

“放心，这小子跟火炉似的，冻不着他。”秦桧说道，只听火炉牌小包子哼哼了两声，他连忙拍了拍小包子的后背，包子又哼哼了两声，吧唧吧唧嘴，小脸在秦桧的肩头上蹭了蹭，挂在嘴角的哈喇子悉数被秦桧的外衣吸收了，随后小包子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再度沉沉睡去。

看了看湿了一块的肩头，又看了看赵风如同天使般的睡颜，秦桧恨恨地磨了磨牙，却又舍不得吵醒他，只是对小惠嘱咐了一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穿过小巷，正欲拐到另一条巷子里，只听到一声娇斥：“你们想做什么？”

秦桧脚下微微一顿，王氏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动静，站在秦桧身旁，伸手轻轻地捂住了赵风的耳朵。

“在这花好月圆之夜，自然是想邀请小娘子与我一同观灯赏月了，还请小娘子赏个脸。”一道男声从巷子里传了出来。

王氏闻言，身体不由得一颤，她往后退了两步，被小惠扶住。

秦桧眉头蹙起，转过身朝扶着王氏的小惠点了点头，冲着原先来的小巷努了努嘴，三人准备撤离，清脆的女声响起：“你是想让我赏你一巴掌么？”

一股笑意涌上喉咙，秦桧硬是将它压了下去，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哟呵！这小娘子的口气还挺大。我告诉你，就凭我家老爷在这汴梁城的地位，还没有人敢赏我家郎君巴掌。”一道还处于变声期的男声高声说道。

秦桧转过头看着倒映在巷子里的影子。

“我不认识你家老爷，他地位再高也与我无关，我也没有那个兴趣赏你家郎君巴掌，我还怕手疼。阿离，我们走。”少女唤上小丫环欲离去，只见几个人影快速移动，看起来应该是被人挡住了去路、

“快放手！天子脚下，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啪”的一声，是肉与肉相碰撞的声音，干脆利落。

“哎哟……这小娘子生起气来倒也有几分姿色，不如随你家娘子与我一同赏月。”男子笑嘻嘻地说道。

没有听到常在古装剧里出现的“王法？我爹就是王法”之类的回答，让秦桧有些意外，耳畔传到一道微弱的声音：“官人，你去帮帮她吧。”

秦桧回过头，看着王氏眼眸中流露出来的怜悯之色，思量片刻，微微颔首，将熟睡的赵风递到王氏怀里，朝巷口努了努嘴，示意她们先离开。王氏点了点头，抱着小包子，领着小惠朝巷口走去。

秦桧目送妻子与侍女离开后，转过身，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抚平褶皱，又用手抹了抹发髻，抬腿朝那小巷走去，拐了个弯，便看见许久不见的蔡得章嬉皮笑脸地抓着粉裙少女的手腕，而几位身着相府家丁服饰的小厮拦着黄衫小姑娘的去路。

“嘿嘿，小娘子，我知道一个赏月的好去处，与我一同去吧。”蔡得章见少女不反抗，脸上的笑容更甚。

“哎呀呀，九郎君这是要去哪个好去处赏月啊，不知我可否与你同行呀？”秦桧双手背在身后，走出拐角的阴暗处，笑眯眯地看着蔡得章。

面对这位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蔡得章与他的小厮们都目瞪口呆。

“啊……”黄衫小姑娘一见秦桧，不由得尖叫一声，却又很快地捂住了嘴巴。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蔡得章回过神来，指着秦桧结巴起来，好不容易才将话说的顺畅，看到这张脸，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晚上的一顿好打，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当日长兄的呵斥，五哥的鄙视还历历在目。

“汴河边太多人了，正愁着没有一个好的赏月之处，这不准备打道回府了，怎么知道听到九郎君在这说找到了一个好地方，所以就来了兴趣。嘿嘿……九郎君可否赏脸让我与你一同去，我保证只赏月，不打扰你与这位小娘子，我发誓。”秦桧咧嘴一笑，道明来意，露出了八颗洁白的牙齿。

蔡得章嘴角狠狠一抽，秦桧脸上的笑意渐浓。

“算了，今日没兴趣了。”蔡得章瞪了破坏其好事的秦桧一眼，不得不松开粉裙少女的手腕。

粉裙少女松开一直垂在身侧的紧握的拳头，黄衫小姑娘连忙冲了上来，将少女护在了身后。

秦桧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这一幕，眉头微微一挑，原来人家保存了实力，完全不需要自己充当那救美的英雄，他微微扬起嘴角，看向蔡得章，说道：“哦，今日不去了？也是也是，老人们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想必九郎君是打算明日才赏这中秋之月。九郎君真是大宋懂得赏月的第一人哪。”

“哼。”蔡得章冷冷地瞥了秦桧一眼，转身朝巷口走去。

“慢走慢走啊。”秦桧目送蔡得章一行人离开，还不忘提醒道，“九郎君明日要去赏月可别忘了叫上我哈，千万要记得哦。”

“你还真打算跟这恶人去赏月啊，就不怕污了月亮。”待蔡得章一行消失在巷口，阿离冲上来，冲着秦桧恶声恶气地说道。

“阿离，不得对恩公无礼。”粉裙少女轻斥道。

阿离闻言，微微嘟起嘴巴，有些不情愿地蹲了蹲身子，胡乱地道了个万福，闪身躲到粉裙少女身后。

“多谢恩公相救。”粉裙少女步履轻盈地走到秦桧面前，蹲下【河蟹】身子道了一个万福，直起身，墨色的双眸看向秦桧。

秦桧往后一跳，连忙摆手，嘴里说道：“小娘子说什么呢，什么恩公，什么相救，我只是想让九郎君带我去那赏月的佳处罢了，只不过可惜了，九郎君今日突然没了兴趣，也不知他明日去的时候会不会叫上我。唉……”秦桧长叹了一口气，“有些东西一时错过了便是一辈子错过，可惜啊可惜了……”秦桧摇了摇头，再度将双手背在身后，踱着方步，在粉裙少女与阿离诧异的目光下离开。

“小姐，那人……”阿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难得糊涂罢了。”粉裙少女说道。

“男的糊涂？小姐是说他疯了？这疯病可会传染？”

“……”

秦桧脚下一个踉跄，连忙扶着泥墙稳住身形，转头看着拐角处倒映在墙上的影子，抿了抿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