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龚少言的办公室出来，秦桧里衣已被汗水打湿，微凉的秋风吹来，湿透了的衣服贴在身上，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古人的大脑回路果然跟现代人不一样，每句话都说的九曲十八弯，每句话里都让人不得不去体会话里的真实含义，最后还得顺着人家的意思去表达自己的意思。

秦桧忍不住长吁一口气，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古代的知识分子真可怕，尤其是这种高级知识分子。

瞥了一眼安静不已的院子，秦桧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相较于昨天而言，办公室里多了一些东西，梨花木的办公桌椅后面立着一个一人半高的书柜，柜子里零零落落地摆放了一些书籍，桌上摆上了一个笔架，几只粗细不一的毛笔挂在上方，一方砚台置放于笔架旁边，秦桧一屁股坐在了梨花木的椅子上，重新打量自己这间办公室。

窗棂被人重新用纸糊上，窗户大开，正巧能看见院落的景色，许是秋风徐来，枯叶纷纷离开枝桠，飘散在空中，飘落在地上，秦桧砸吧砸吧嘴，正卿大人办公室的茶倒是好喝，正这么想着，只见一人从门外走了进来，秦桧习惯性眯起眼睛打量来人，待那人走近了，他才看清：“哦，是小黄啊？”

煌上煌将手上的托盘放在了书桌上，斟了一杯茶递给秦桧。

秦桧伸手接过茶杯，茶水的温度透过瓷杯传递至手心，他端起茶杯，热气扑面，茶香沁人，他吹了吹漂浮在碧绿色茶汤上的茶叶，喝了一口，一股暖流落入小腹，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一言不发的煌上煌，墨色的眼眸微微一转：“小黄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煌上煌一怔，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秦桧：“……大人？”

秦桧放下手上的茶杯，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煌上煌身旁，脸上泛起一丝可怜，在煌上煌诧异的目光中长叹一口气，说道：“唉，小黄果然还是在生我的气，还在埋怨我将你扯进方才那件事里。对于此事，我在这里向你道歉。”秦桧拱手施了一个大礼，“当钟大人激我时，我就不应该一时冲动地去搭理他，如果不搭理就不会出这摊子事情，让小黄为难了。”

煌上煌呆若木鸡地看着秦桧。

秦桧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煌上煌，直起身子，脸上瞬间换上了哀怨的神色，说话的语气也添上了几分哀怨：“小黄果真不打算原谅我么？唉，我真是命苦，好不容易在这里碰到一个能愉快地聊天的人，却因为我的一时冲动失去了，唉……”说到这，秦桧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抬起手擦了擦眼角。

“大人，属下并未埋怨大人。”煌上煌回过神来，看着擦拭眼角的秦桧，有些慌乱地说道，“属下……属下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秦桧停止手上的动作，放下手，将从眼角揩到手指上的眼屎弹在了地上，依旧低着头，闷闷地说道：“真的没有埋怨我？”

“属下又岂会埋怨大人。”煌上煌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属下在鸿胪寺呆了一年有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帮属下的，而且还是属下的上峰，属下感谢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埋怨。”

秦桧闻言连忙抬起头，从那张略带婴儿肥的脸上看到了最为真诚的笑容，他咧嘴一笑：“没事，以后跟着我你就会慢慢地习惯了。”

“是，大人。”煌上煌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尽是信任的神色。

秦桧半眯起眼眸，端起放在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放下茶杯，抬手重重地拍了拍煌上煌地肩膀，带着几分流氓痞子的语气说道：“好小子，以后跟着我混，保证你吃香喝辣的。”

煌上煌笑而不语，脸上并未露出半分痛苦的神色。

秦桧见状，瞬间对自己的武力值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我也能跟着你吃香喝辣么？”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被自己的武力值打击得七零八落的秦桧头也不回地说道：“那当然，跟着哥哥我有肉吃。”

“秦大人，太子殿下到了。”一道尖锐的声音说道。

“太子不在皇宫里好好地呆着上这里来做毛……”秦桧转过身，当视线触及到站在门口的玄衣少年时，嘴巴成哦字型，那个“线”字被他硬生生地咽落腹中。

玄色常服的少年站在门槛外，嘴角含笑地看着秦桧，他身后跟着身着甲胄的少年和一身着内侍服饰面白无须的少年。

“呵呵……”秦桧干笑两声，快步迎了上去，“太子殿下大驾光临，微臣未曾远迎，请殿下恕罪。”

内侍少年眨了眨眼睛，退到一旁。

甲胄少年不怒不喜，双眸在秦桧身上扫了扫 ，随即收了回来。

赵桓嘴角下垂，脸上带了一分哀怨：“先生可是不欢迎孤？”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欢迎之至。”秦桧嘴角狠狠一抽，眼角的余光瞥见煌上煌唇边扬起的浅笑，一道黑线爬上了他的后脑勺，这是现世报么？这么快就报应到自己头上来了。

“可孤方才明明听先生说‘太子不在皇宫里好好地带着上这里来做毛？’”赵桓抬起眼眸看了秦桧一眼，“彦崇与小明子可以与孤作证，是么？”

小明子又眨了眨眼睛，目光在赵桓与秦桧身上徘徊几次，垂下了头。

名唤彦崇的甲胄少年依旧不语。

“呵呵……”秦桧又干笑两声，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试图转移话题，“虽然已经是秋天，但这日头还是有点毒辣，殿下还是进来凉快些。”

赵桓似笑非笑地看了秦桧一眼，走进了办公室，扫了一圈，寻了一个位置坐下。

小明子快步跟了上去，当经过秦桧身边时，仰起头冲着秦桧粲然一笑，迅速跑到赵桓身旁，站在他身后。

彦崇亦跟随进去，站在赵桓了身后。

秦桧耸了耸肩膀，转身朝圆桌走去，经过煌上煌身边时，朝他使了一个眼色，煌上煌点了点头，走出秦桧的办公室并掩上了房门。

办公室里的光线暗了一些，秦桧拿起托盘上的三个茶杯，手执茶壶一一斟满，依次放到赵桓手边的小几上：“殿下、彦公子、明公公，请用茶。”

赵桓若有所思地看了秦桧一眼，端起茶杯，轻轻用茶盖拨去飘浮在茶汤上的茶叶末子，喝了一口。

彦崇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茶几上剩下的两杯茶，端起一杯，一饮而尽，迅速将茶杯放在小几上，动作快得让秦桧看不清他吞咽的动作，只是他还是没有说话。

小明子垂手站在赵桓旁边，没有理会茶几上的茶杯。

“先生，彦崇，坐。”赵桓放下茶杯，抬头扫了秦桧与彦崇一眼，示意二人坐下。

彦崇应了一声，找了一个下首的位置坐下。

原来会说话呀。秦桧腹诽一句，也找了一个离赵桓比较远的椅子坐了下来。

赵桓低头抚了抚衣摆，抬起头看向秦桧，笑道：“听闻昨日先生迷了路，未时一刻（下午一点十五分）从宫里出来，申时三刻（下午三点四十五）方才找到鸿胪寺。”

秦桧尴尬地笑了笑，低下头看着衣摆上的花纹，看来他迷路的本事人尽皆知了。

赵桓并没有纠缠于秦桧迷路的问题，取笑过后便进入了今天的正题：“孤昨日听先生分析了当下宋、金、辽以及西夏的局势，收益良多，感触颇深，诚如会之所言，一味的求和只能让他们认为我大宋软弱无能，只会让百姓受苦，国家蒙难。只是如今……”赵桓突然截住了话题，转头看向了别处，脸上露出了些许难色。

秦桧一脸汗颜，昨天他跟这位小太子说的都是他从书上看到的历史学家们对北宋末年历史的分析总结，只不过做了一次勤奋的搬运工，抬头悄悄地看了这位如今的太子爷未来的亡国皇帝一眼，心生不忍，一股热血涌上了大脑：“殿下，一个国家的崛起需要几十年，上百年，但一个国家的灭亡只需要几年，或者几个月。”

赵桓猛地转头看向秦桧，眼神里带着几分厉色，小明子则是一脸担忧地看着秦桧。

秦桧站了起来，双膝着地跪在地上，低下头，死死地咬着嘴唇，拳头紧紧地握着，修剪整齐的指甲戳到了他的手心，既然他已经不是原先的那道灵魂，那他便不愿意做亡国奴，不愿让妻子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一个国家的崛起需要几十年，上百年，但一个国家的灭亡只需要几年，或者几个月。”赵桓喃喃道，脸上流露出一抹苦笑，与他的年纪着实不相符合，过了良久，赵桓转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秦桧，起身，双手搀扶着秦桧的胳膊，“先生快快请起。”

秦桧顺势站了起来，却不再说话。

“孤明白先生的意思。”赵桓缩回扶着秦桧的手，唇边挂上了浅浅的笑容，秦桧诚如父亲所言是一块璞玉，只是他能当好这琢玉之人么？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站在身后的彦崇，笑道，“先生，孤尚未与您介绍彦崇。彦崇，你来。”

彦崇依言上前。

秦桧抬头看着一身甲胄的少年，眉宇间有着几分熟悉。

“说起来，先生您还认识彦崇的祖父呢。”赵桓继续笑道。

“啊？”秦桧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秦大人，家祖名讳种师道。”种彦崇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可不是认识么。岂止是认识，他爷爷的签名还被他裱起来装进了那个专门被他放名人墨宝的准备拿来当传家宝的箱子里，正压着箱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