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城里出来,已是日上中天,早上吃的那点东西所产生的能力早已在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的双重夹击下消耗殆尽,习惯了一日三餐的秦桧摸了摸向他提出严正抗议的五脏庙,打算找些吃食慰劳一些肚子,只是秦桧忘记了一个重要性的问题,虽然他在汴梁城呆过一些时日,但每次出门都有自家小厮或何栗兄弟做免费的导航仪。
于是,鸿胪寺礼宾院新上任的少卿秦桧秦大人华丽丽地在汴梁城迷路了。
“这到底是哪里?”秦桧仰起头看着面前这道阳光下斑驳的城门,下巴与地面呈明媚而忧桑的四十五度角,城墙上虽然挂了一块门匾,但对除了宋体楷体以外的其他字体没有深入研究的秦少卿在这一刻光荣地成了文盲。
待秦桧回到了御街这条主干道并找到了位于里城西边紧挨着开封府衙,离着宣德门没多远的鸿胪寺,太阳已经往西边斜去。
门外的台阶上坐着一没精打采的年轻人,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抬起头,看见一灰头土脸,身着绯色常服的男子站在面前,从地上跳起来:“您是秦大人?”
“……是。”秦桧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
“我说大人诶,您这是上哪儿去了?属下去宣德门问过,那里的侍卫说您早就出来了。”
秦桧老脸一红,轻咳一声,说道:“抱歉抱歉,让你久等了,我……我迷路了。”
“……”
鸿胪寺礼宾院秦少卿在上班第一天便迷路的消息一时成为了大宋上至皇帝下至官员茶余饭后的笑资。
迈进那道大红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浅灰色的影壁,壁上雕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红顶白羽,栩栩如生,站在影壁前,秦桧不由得再度感叹劳动人民丰富的艺术创造力,走在前面的年轻人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秦大人,这边。”
“有劳了。”秦桧连忙跟了上去。
绕过影壁,是一个小花园,秋末的气息撒满了花园的每一个角落,树木凋零,地上尽是枯黄的落叶,院子的角落立着一六角凉亭,亭子的檐角微微翘起,铜铃挂在六个檐角下,一阵风吹来,铜铃叮叮当当地响动,声音甚是悦耳动听。
亭里坐了几人,年轻人见状,便引着秦桧过去,本来相谈甚欢的众人纷纷噤声,似乎从秦桧的那一身常服里猜出了他的身份。
“秦大人,这位是钟勇大人。”年轻人指着坐在亭中并没有起身打算的三位绿袍男子,一一介绍道,“这位是裴季大人,这位是袁红旗大人。”三位男子依旧端坐在石凳上,年轻人又指了指面带微笑的秦桧,“三位大人,这是秦少卿秦大人。”
“哦……原来是秦大人。”国字脸男子撩起眼皮看了秦桧一眼,站起身,随意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秦桧挑了挑眉头,没有说话。
“秦大人,下官还有事情没处理,先行告退。”圆脸男子站起身,笑眯眯地拱手作了个揖,弓着身子从秦桧身旁经过。
秦桧点了点头,微微侧过身子。
“哼。”一声冷哼在耳畔响起,秦桧转过头,只见一道墨绿色的身影擦着他的肩膀扬长而去。
秦桧嘴角微微扬起,一抹浅笑挂在唇边。
“秦……秦大人。”年轻人的声音有些发颤。
秦桧撇过头看着年轻人,唇边笑意渐浓,只见年轻人的身体微微一颤。
“理解理解。”
“……”
“突然来一个空降兵当上级,心里有想法那是应该的。”
“……”为何他听得懂秦大人说的每一个字,但连起来的意思却是一点都不明白呢。
“小哥,你贵姓啊?”
“大人,属下的姓一点都不贵。”年轻人左右看看,方意识到秦桧是在跟他说话,忙应道。
“……怎么称呼你啊?”
“我姓黄,名裕,字尚凰。”
“哦……煌上煌……这不是卖鸭脖子的么?话说回来,还真是怀念鸭脖子的味道呢。”
“……大人,您刚才说卖什么?怀念什么?”
“没,没什么。”秦桧连忙摇了摇头,将手背在身后,迈着方步朝最近的那座房子走去,若是这年轻人知道他的名字被自己联想到鸭脖子,估计会气得吐血吧,为了避免生灵涂炭,他还是不透露事实的真相了。
“大人。”煌上煌出声叫住秦桧,“您这是要去哪里?”
“既然来了,当然是去看看我的办公室啊。”秦桧理所当然地说道。
煌上煌有些不解地看着秦桧,细细咀嚼着这位少卿大人话中的意思,但他明白过来时,脸色微微泛白。
“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大人您说的办公室在这厢。”煌上煌摇了摇头,手指了与秦桧方才走的相反方向。
“……”
抬手推开雕花木门,灰尘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股难闻的霉味,秦桧忍不住咳嗽几声,身后传来煌上煌惴惴不安的声音:“对不起,秦大人,这里还没来得及打扫,要不……要不你稍候片刻,待属下先清理一下。”
秦桧径直走了进去,办公室很简单,放眼望去,除了一套梨花木的桌椅外,便什么都没有,伸手在桌上抹了一把,满手的灰。
“大……大人,这间屋子许久不用,所以杂役们也没有打扫,大人要不先行回府,属下将此处收拾一下,大人明日来便可以开衙办公了。”煌上煌的声音夹杂着一丝颤抖。
“那个,小黄啊。”秦桧将手背在身后,仰起头说道。
并没有人回答他。
秦桧转过头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的煌上煌,有些不解,抬手戳了戳他的肩头:“小黄?小黄!”
“啊!大人可是在叫属下?”煌上煌小哥回过神来。
“这里除了你我,难道还有第三个人存在么?”秦桧看了看四周,窗棂上的糊纸有些破烂,橘黄色的阳光洒落一地,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下肆意飞扬。
“属下知错,还望大人谅解。”煌上煌膝盖一软,欲跪在地上,“属下本想上午打扫一遍,可是……可是……”
秦桧眼明手快地伸手扶住,眼角的月光瞥见门口飞快闪过的身影,嘴角微微扬起:“男儿膝下有黄金,怎能随便下跪,除了天地、君王、父母、师长,又有谁值得你随便下跪!”
煌上煌身体微微一颤,借势站起,低声说道:“是,大人。”
“小黄啊,你这里可有扫帚抹布,要清理,就一起来吧,一个人弄也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时候。”秦桧一边说一边挽袖子,有着大干一场的架势。
“……那大人稍后,属下去去就来。”煌上煌微微一怔,但看着眼前这位顶头上司并不像是做做样子而已的架势,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秦桧收回视线,看着手下的那张梨花木长桌,弓起手指头敲了敲,“笃笃”两声,声音沉重而悠长,他弯着身子细细地看着木桌上的纹路,细腻且光滑,直起身子,抬手摸了摸下巴,嘟囔道:“这要拿去卖,也能值好几个钱哪。”
“……大人?”门外传来煌上煌的声音。
“啊,小黄,你回来啦!”秦桧转过头,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属下再不回来,这套桌椅就要被大人拿去卖了!”
“哎呀呀,开个玩笑嘛!我又怎么会卖公家的东西呢。”
“是这样么?”煌上煌一脸狐疑地看着秦桧。
“当然。”秦桧走到煌上煌面前,伸手接过他手上的木桶和白布,抬腿走出门口,“小黄,水井在哪里?”
“凉亭后面。”
“哦。”
就这样,鸿胪寺礼宾院秦少卿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清理自己的办公室。
不知道换了多少桶水,秦桧将由白变灰的布拧开,对桌子进行最后一次清理,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着将垃圾扫进簸箕里的煌上煌,问道:“小黄,我是不是应该第一时间去拜见我的上司,而不是在这里打扫卫生啊?”
与秦桧在打扫卫生的过程中渐渐熟悉起来的煌上煌知道了自家上司的脾性,直起身子,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回答道:“大人,龚正卿下午进宫面见官家了,而翟少卿今天身子不适,请假了。”
“哦。”秦桧点了点头,煌上煌说的龚正卿是鸿胪寺的正卿龚少言,翟少卿则是原先礼宾院的唯一一个少卿翟明义。
“大人若是要见,明日亦可。”煌上煌端起簸箕走出了门。
秦桧将手中的布摊开,轻轻地擦拭着桌面,墨色的眼眸半眯着,身子不适请假啊?是因为要见到他所以不适吧。呐……这书法家皇帝真是送了一个很大的礼物呢。
“大人,天色不早了,回去吧。”身后传来煌上煌的声音。
秦桧抓起桌上的布,嘴角一扬:既来之,则安之,科举考试都应付过来了,这几个人还无法搞定么!从老祖宗那里积累来的知识还是很有用的。
“嗯,走吧。”秦桧转身,冲着煌上煌笑道。
“大人……心情似乎不错。”
“小哥,每天都要以最愉快的心情来上班,这样干起活来也会很有劲的!”
“呃……哦。”
“对了,小黄,你可知道女真人他们说的是哪个地方的方言?他们既然是东北方向的,那么说的应该是东北话,可是他们又好像是满族的前身,那就是说的满语,满语我只知道阿妈、额娘。哎呀呀,这如果语言不通,那与金国来使交流将会是个很大的问题啊,很大的问题……”
“大人?”
“啊?”
“您可有哪里不适?需不需要我去给你找个大夫?”
“我看起来像有病的么?”
“不像。”
“那干嘛要找大夫?”
“您看起来就是有病的。”
“……”
“而且,似乎病得还不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