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的第一堂课并没有上很久，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只见坐在前排的四个小屁孩便左顾右盼、坐立不安，小眼神不住地往外瞥，他挑了挑眉头，小屁孩们一惊，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好，秦桧从软垫上站了起来，大手一挥：“咱们暂时讲到这里，出去玩会，一会回来继续讲。”四岁大的孩子，注意力集中的时间大概只有十分钟，而一盏茶的功夫约摸是十五分钟，他们能坚持下来，还算不错。
小的几个对视了一眼，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撒丫子就往门外冲，只有最初冲秦桧投以崇拜目光的小家伙留了下来。
大的几个也对视了一眼，眉宇间有着几分相似的脸上露出了各式各样的神情，有不解的，有鄙夷的，却也走了出去。
秦桧反手拍了拍酸痛的后腰，转过头，只见一面容冷傲的少年从他面前经过，看都不看他一眼，嘴角上挂着疏离的笑容，秦桧一怔，看着少年的身影从他的视线范围内消失。
“先生可是累了？”一道温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秦桧回过头，却见一身穿粉色襦裙的小姑娘俏生生站在面前，他迟疑片刻，唤道：“谢帝姬殿下，微臣不累。”
小姑娘抿嘴笑了笑：“先生，唤我茂德便可。”
“微臣不敢。”
“先生可是瞧我四姐漂亮，所以不敢么？”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语气里带着几分促狭。
“九哥休得胡说。”茂德帝姬轻叱一声。
“九殿下。”秦桧转头看着他刚进来的时候拽赵老八衣角的小男孩，未来的康王赵构，“帝姬殿下容貌举世无双，微臣初次见，便想起古人曾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什么话，梧儿也要听。”原本双手捧着下巴的小正太冲了过来，一把抱住秦桧的右腿，仰起头，灿若星辰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他，那个萌啊。秦桧顿时心生抱起他的冲动，可转念一想，人家哥哥姐姐都在这里，他这么做不妥很不妥相当不妥。
“二十哥不许缠着先生，到四姐这里来。”茂德帝姬朝弟弟招了招手。
赵梧瘪了瘪小嘴，松开秦桧的腿，收回视线，吧嗒着嘴巴走到茂德身边。
“先生，是什么话，说与我听听。”赵构笑眯眯地看着秦桧。
“西汉司马相如曾经这样描绘他的妻子：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发如浮云，眼眸宛若星辰。”秦桧朗声道。
茂德脸一红，低下头：“茂德当不得先生此夸。”能引经据典，是谁说这新来的教授没有才学的？
“哼，还说你不是口蜜腹剑，你现在就是口蜜腹剑，我亲眼所见的。”赵老八双手叉腰走了上来，嚷嚷道。
“八哥！”赵构又伸手扯了扯赵老八赵棫的衣角。
“先生，什么是口蜜腹剑？”赵梧依偎在茂德的怀里，吧嗒着小嘴问道。
秦桧瞥了赵棫一眼，说道：“从字面上意思来讲，口蜜腹剑就是嘴巴上是甜言蜜语，可是腹中尽是害人的主意。”
赵植似懂非懂地看着秦桧。
“这句话出自涑水先生的《资治通鉴唐玄宗天宝元年》。我们简单地打一个比方，比如我对你说我家有葡萄美酒两筒，请你到我家吃酒……”
“先生，我才四岁，不能吃酒。”小正太眨巴着眼睛说道。
“……我是打比方。”
“哦。”
“算了，我还是请九殿下去我家吃酒。”
“先生，您方才说要请我的。”
“……好，那就请你。我请你过两日去我家吃酒，然后二十殿下就跑去跟九殿下说我要请你吃酒……”
“先生，我不会告诉九哥你要请我去你家吃葡萄酒的，我会偷偷地去。”小孩子仰起胖乎乎的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完全忘记了他家九哥就站在身后。
秦桧一头黑线地看着小正太：“……我这不是打比方吗？”
“哦。”
“……我刚说到哪里了？”
“……”
“呵呵……先生说到您要请二十哥去您家吃葡萄酒，然后二十哥告诉九哥您要请他吃葡萄酒。”茂德帝姬轻笑一声，为秦桧把思路理清楚。
“嗯，对，谢谢帝姬。”秦桧道了声谢后继续，“然后呢，九殿下就来问我是不是要请二十殿下吃葡萄酒，臣下却说是二十殿下胁迫我，逼着要我请你吃葡萄酒，于是九殿下就把你训斥了一顿……”
“九哥为何要训斥我？而且明明就是先生您自己说要请我吃葡萄酒的，先生耍赖。”
“……我只是打比方。”秦桧狠狠地瞪了小正太一眼。
“哦。”小正太瘪了瘪嘴，躲在茂德帝姬身后。
“咳……或许这个比方有些不恰当，微臣学问不是很好。方才微臣只是夸奖帝姬容貌，心中并无恶念，所以不能说微臣口蜜腹剑。”秦桧这才反应过来他瞪的是皇帝家的娃，轻咳一声，忙安慰性地冲他笑了笑，说道。
“哦。”赵梧小正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从茂德帝姬身后探出头来，问道，“先生，您会请我去您家吃葡萄酒么？要不要叫上八哥、九哥和四姐，我们一块去您家吃葡萄酒可好。”小正太的重点完全不在“口蜜腹剑”上，而在“葡萄美酒”上。
“……”看着眼前四位皇家子女雀跃的小眼神，秦桧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皇家宗室的孩子读书还是很自觉的，待他们将吃葡萄美酒的时间地点商讨完毕后，在院子里玩耍嬉戏的都走进课堂，纷纷坐好。
秦桧盘腿坐在软垫上，扫了一圈，轻轻咳嗽一声，正准备继续他的讲授，只见后排那冷傲的少年说道：“先生，孤乃赵植，孤是来学学问的，不想浪费大好的时光，孤想知道先生为何才讲了不到一盏茶功夫的学问便让大家歇息？”
“殿下，请问您一次能集中多久时间学学问？”秦桧微微一怔，微微沉吟，不答反问。
“先生此话何意，孤不解，何为时间？何为集中？”赵植问道。
“就是……时辰，你一天能学习多少个时辰？”秦桧揉了揉鼻子，说道。
“一日十二个时辰，睡觉四个时辰，吃饭一个时辰，其余的时间孤均可以做学问。”
“殿下所说的做学问具体指的是哪些？”
“温书、习字，孤不是武将，无需舞刀弄枪。”
“殿下时时刻刻都在温书习字？”
“……不是。”赵植略显羞涩地低下头。
“孩童的年龄越小，控制自己集中到某个东西上的时间越短，四岁孩童约摸是半盏茶的时间，五岁到六岁的孩童也只有一盏茶的功夫，七岁至十岁的比一盏茶时间多一些，十岁至十二岁的少年最多也就一炷香的时间，所以臣下觉得殿下能在这除去睡觉吃饭的七个时辰里，大部分的时间温书习字是非常的不错。”秦桧将以前从某本心理书上看到的砖家发言说了出来，最后还狠狠地夸了赵植一顿。小孩子嘛，做什么事情都需要鼓励。
赵植扬起小脸，冷傲的脸蛋上露出一抹诧异。
“所以，我才会让各位殿下在读了一会书以后休息一下。”秦桧笑眯眯地说道。
“先生，那这样我们岂不是会落后宗室那群子弟很多？”赵植问道。
“殿下，我再请问您，如果我们一天七个时辰都在这课堂上不停地温书温书温书，您认为您能学进去多少？”
“……”
“所以，劳逸结合才是王……”
“王？”
“皇子的取胜之道！”
“哦……”赵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呼……”秦桧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差点就说出“王道”两字了。
“先生，您说我们今晚喝葡萄酒也要劳逸结合么？”嘴巴上没毛，保密一点都不牢靠的赵梧笑眯眯地说道。
“……”我太阳你大爷的。这是秦桧在看到课堂上大大小小的皇子帝姬朝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时，闪进脑海的第一个念头。
太阳渐渐西斜，两匹骏马停在了西京宗院门口，闻讯出来的苏必之与高启连忙赶了上来，坐在枣红马上的年轻人踩着马镫翻身下马，高启抱拳躬身：“太……”
“孤乃微服。”年轻人随手将手上的缰绳扔给了跟在身后的男子。
“是，殿下，”高启连忙换了称呼。
“先生身体可好？”年轻人问道。
“臣……”
“谢殿下挂念，老臣身体一向康健。”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官家与殿下可好？”
高启抬起头，这位新上任的太子殿下从他身侧走过，此时此刻，面对他的是一张拉得很长的马脸，以及一对非常销魂的马鼻孔。
“父皇安好。”
“殿下请。”
“先生请。”
高启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那匹枣红的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前面，硕大的马屁股对着他，尾巴一甩一甩，只听“噗”的一声，一块不明物从马臀中间溢出，落在他刚刚洗干净的鞋面上。
“绯雪，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能随地排泄秽物，你就是不听。”一声呵斥从前头传来。
“咴儿咴儿……”枣红马被训斥地非常委屈，长长的尾巴一甩，扫过了高启的脸，或许是感觉到有什么异物阻止它畅爽地甩尾巴，朝后看了一眼，落在高启脸上的小眼神里充满了鄙夷，随后一甩马头，咔哒咔哒地往前走去。
“……”高启低头看着鞋面上的马粪，原本就不帅气的脸扭成了天津大麻花。这都是秦桧的错，都是他的错！！！！如果没有秦桧，他现在已经是这小学的教授，不仅不用对着这马屁股，还能与太子殿下说上话。
赵桓跟随着苏必之走进宗院，宽敞的前院空无一人，只听后院传来欢快的笑声。
“先生，这是……”赵桓听出笑得最欢的是老八赵棫和老二十赵梧。
“呵呵……这是新来的小学教授秦会之在与皇家子弟吃酒对对子。”苏必之摸着胡子笑道。
“吃酒？对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