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里一片漆黑，只有一个房间亮着灯，冥冥之中像是指引，陈荀握着手枪，本能地循着光的方向而去。

即将踏入光亮内，她却敏锐地注意到了一丝异样，脚步一顿，毫不犹豫地闪身躲入了身旁的黑暗之中。

半明半暗的光线下，她皱着眉，屏住呼吸，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

“梅主任，怎么了？”

明雪薇冷笑一声，开口道。

梅主任朝着房间外张望着，听见明雪薇的声音，忽然顿了一下，而后转过身，神色却依旧自如：

“没事。”

她又正色道：

“我不管你要做什么，动作都必须快点。”

她又一次看了看时间，压低声音：

“到梅梅回家的时间了。”

“你答应过我的，我们之间的交易，不会把她牵扯进来。”

明雪薇嗤笑一声，眸色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杀意：

“是吗？”

她漫不经心地踢了一脚地上那位已经被捆成粽子的“人质”，笑了笑：

“可我还没等到人……”

明雪薇故意拖长了话音：

“这样不好吧。”

梅主任见她这般，不由得有些着急：

“你！”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在杨念楚身上装了定位器。她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你为什么不能先——”

明雪薇冷冷地打断她，拿着一把特殊的手枪，指着梅主任的脑袋：

“我说过，杨念楚和陈荀，如果不能为我所用，那一个都不能留下。”

枪里装的不是子弹，而是被包裹着的，异能体血清。

梅主任本能地颤抖了一下，只能无奈地闭上了眼睛，暂且噤声，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

陈荀在黑暗里敏锐地转过头，她又听见了一阵脚步声，不疾不徐地逐渐接近。

杨念楚……

陈荀心里咬牙切齿地想：

你要是敢这个时候过来送死，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理你的！

转而，她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她与杨念楚之间的仇怨尚且都算不清楚，为什么每次还要自作多情地去关心对方的死活？

不过还好，来人不是杨念楚。

陈荀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

她借着缝隙偷偷张望，那个被捆成粽子的“人质”恰好转过头，蓄满泪水的眼睛，如同心有灵犀般地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是局长？！

她怎么会在这儿？

陈荀拍了拍自己的脸，微张的嘴唇轻轻颤抖着，仿佛人生中所有的是非认知都在此刻被彻底击碎。

梅主任绑了局长，去和明雪薇谈条件？

落到明雪薇手里，局长会变成什么样，陈荀不用想都知道……

其实，对于局长，陈荀一直很难说出一个明确的情感立场。

从姐姐角度看，陈茹几乎是由局长力排众议，亲自抚养长大的。

当年所有人都把姐妹俩当成避之不及的“怪物”，甚至还有人想将她们就此丢入感染区，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也是多亏了局长留了个心眼，及时制止，她们才得以保全性命。

局长不仅收留了姐妹俩，还花了大代价去平息舆论，给了她们一个还算幸福的童年。

再者，姐姐重伤的这些年，局长对陈荀的照顾也是实实在在的，一手把她从不经事的懵懂少女提拔起来，物质和精神上都有再造之恩，功不可没。

如果没有局长当年的抚育和提携，根本就不会有今天的陈家姐妹。

可是，背地里，姐姐的重伤，也与局长其人脱不开干系。

她明知任务危险却不派增援，任由陈茹一人，负隅顽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或许是嫌手里的“工具”有了自己的想法，又或许真的是排兵布局上的无心之失，总之，积少成多，滴水穿石，最终，酿成了陈茹这样惨痛的结局。

陈荀心里虽然恨，但在查过档案以后，她才知道，那次的任务九死一生，无论谁去都是一样的败局。

唯有陈茹这个基因变异的“异类”，还有留在棋盘上赌一把的价值。

就连尸骨未寒的陈茹，生前的最后一篇日记里也从未埋怨过局长。

她知道这是自己的宿命。

自时空第一次崩塌以来，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什么秩序可言。

数不清的人们流离失所，痛失所爱，要么被异化成为感染区里的行尸走肉，要么抛弃一切过往，成为安全区里一颗渺小的沙砾。

即便是待在所谓的“安全区”，她们也不能有丝毫松懈，每日保持着命悬一线的警惕，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异能体口中的残肢血肉。

如果能有一个扭转时空，让世界恢复如初的机会，陈茹就不会在乎自己的生命。

陈荀也是一样。

反正，陈家姐妹，本就是造物主手下一对相依为命的残次品，跌跌撞撞中没有彻底沦为怪物，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如果能再用这条携带着变异基因的烂命去改变世界的现状，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吧。

可眼下，局长要不要救，陈荀还是不可避免地犹豫了。

紧绷着的肌肉蓄势待发，陈荀咬了咬牙，心里莫名地冒出了一个阴暗的念头：

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那次任务，她欠陈茹一条命。

就该以命偿命。

陈荀犹豫的瞬间，方才脚步声的主人已经从身旁经过，直直地走入了房间里。

紧接着，响起了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

“好久不见，我来晚了。”

明雪薇皮笑肉不笑地挑起嘴角，很是挑衅地朝着来人抬了抬下巴：

“哟，这回是真的稀客了。”

“当初，你不肯弃暗投明，执意要带着那个没用的废人去寻医问药，这些年躲躲藏藏，确实是委屈你了。”

她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冷笑道：

“童云，你的那位已经残废了的老师，还健在吗？”

梅主任也很是意外。

童云与明雪薇师出同门，只是她们的老师在多年前的一次探查任务里遭叛徒暗算，手腿尽失，还伤了一只眼睛。

事发后，本已被提拔的童云放弃了晋升的机会，回到了老师身边。

而那个空缺出来的位置，恰巧由如今的梅云栖顶上了。

但因为实验数据大部分还保留在童云手里，即便是她没有正式的岗位，也在一众研究员中存在感颇高，不容忽视。

梅主任上前一步，身体被训练出的本能让她的脸上浮现出谄媚的笑意：

“小云啊，你怎么来啦？”

童云看了梅主任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权当没看见这个人。

她垂眸瞥了一眼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局长，淡淡道：

“收手吧，师姐。”

“老师说，她已经没有你这个学生了。”

明雪薇脸上的笑意冷了下来，思忖了一会儿，一字一顿道：

“是吗？”

童云不再解释，拔出腰间的手枪，淡然道：

“所以，不好意思。”

“我今天就是来砸场子捣乱的。”

事发突然，梅主任根本来不及反应。

明雪薇嗤笑一声，往地上丢了一个装置：

“那就试试感染区的新玩意儿，能让你作为第一个试用者，也不算浪费。”

不过眨眼的瞬间，陈荀的眼前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她刚想摸出手电筒，自己的右手就被什么触碰了一下。

陈荀几乎是立刻出手还击，对方却巧妙地躲开，还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腕。

“梅主任说谎了。”

明雪薇脸上带着笑，在手电筒的光下却有几分渗人：

“异能量结界模拟器，看起来效果不错。”

“至少，能在杨念楚来之前，给我们一点交谈的机会。”

她努了努嘴，看向陈荀手里的枪：

“我修改过模拟器的物理参数，普通武器无法在模拟出来的结界里攻击。”

“好不容易能有个很好的谈话时机，不要浪费。”

陈荀歪了歪头，冷笑一声：

“我与叛徒没什么可说的。”

明雪薇伸手拦住了她：

“上次的事情，老大没有怪罪你，反而很欣赏……”

陈荀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

“我目前还没有像当叛徒那样不要脸的打算。”

明雪薇脸上的笑凝固了一下，她其实很不想和陈荀沟通，但是没办法，她也是听命于人，只能接着说道：

“这个管理局，表面井然有序，内里却是一片污浊。你应该体会过很多次了，如果不是对受虐上瘾，应该有很明智的选择。”

“至少，对你来说，离开杨念楚，可以算作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陈荀眉梢动了动，眸色冷冷的：

“我的私事，与你无关。”

明雪薇捕捉到了陈荀情绪上微妙的波动，便就此深究下去：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可算是好心提醒你——”

“杨念楚这个人呐，虚伪至极。”

“她也就是看起来温柔坦荡，实则自私自利，薄情寡义，唯利是图，嘴上说的正义凛然，背地里还不知有多少下作的手段……”

陈荀不知怎的，忽然有些听不下去了。

她上前一步，将明雪薇抵在墙上，不轻不重地扼住她的咽喉，冷冷道：

“闭嘴。”

明雪薇“哦”了一声，根本无视陈荀的威胁，继续说道：

“你只知道杨念楚是局长器重的心腹，有没有想过陈茹的死，不仅仅与局长有关，背后出谋划策的人，又会是谁呢？”

她手指在半空中一勾，调出电子屏幕，上面是一段录音——

……

“这是陈茹的病历？”

是局长的声音：

“怎么和报告上写的不一样？”

紧接着，又是杨念楚的声音：

“主治医师的权限太大，就会造成瞒报错报的结果。我会通知处理此事，这次来找您，主要是为了另一件事。”

局长咳了咳，说道：

“你说吧。”

杨念楚接着道：

“因为陈茹的病情不容乐观，如今在她们身上的投入，已经远远超过了回报。”

“最近陈荀的执行效率还可以，但这个小姑娘和她姐姐一样，不惜命又下手狠绝。”

局长“嗯”了一声：

“基因里的嗜血暴戾，哪有那么容易改掉？”

“当初留下她们，就是为了能在新旧势力之间，多一个斡旋的筹码。”

杨念楚说道：

“虽然我们极力要求恢复秩序，可童云那边的意思，似乎与我们相悖。”

“还有感染区的异类也蠢蠢欲动多时，如果不早做准备，恐怕管理局也难逃一劫。”

局长轻笑一声：

“你的意思是……”

杨念楚的声音让陈荀浑身一颤：

“医院如今吊着陈茹一口气，也不过是白白浪费资源。与其如此，倒不如借机用她的身体，做一点基因研究。”

“另外，我也申请了基因改造项目，预计再过两年就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局长爽朗一笑：

“如果基因改造计划成功，我们会拥有一批有力的打手。”

“到时候，别说是统治安全区，感染区的那些怪物也休想再耀武扬威。”

“不过……”

局长又道：

“陈荀对姐姐的感情很深，她那边可不好应付……”

杨念楚回答道：

“她很信任我，这一点是可以利用的。”

“哪怕最终事情败露，只要她装作不知道，不追究，我都不会为难她。”

局长笑了笑：

“我听说过一些传闻，你也狠得下心？”

杨念楚低声道：

“我没得选。”

……

录音戛然而止，陈荀的手紧紧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