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念楚从会议室里走出来，路过陈荀的房间，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敲了敲门。

“进。”

陈荀在忙，说话惜字如金。

杨念楚推开门，走了进去，柔声道：

“联络上各位组员了吗？”

在管理局，特别行动组没有留下任何有关成员的信息备案。

也就是说，除了陈荀本人，谁都不知道往来通讯中的那些代号是什么意思，又对应着什么人。

这样的做法，虽然的确有效地防止了行动消息泄漏的可能性，但也意味着这支特别行动组，在时空管理局眼中，属于“完全不可控因素”。

作为“完全不可控因素”之首的陈荀，自然而然，成了那个被特别关照的对象。

局里负责信息安全的主任急得团团转，三令五申地要求陈荀备案，恨不得一天给她发八百条密信催促。

可那些密信发出后，无一不是石沉大海。

哪怕是连珠炮似的密信，陈荀也置若罔闻，从不理睬。

主任虽然气急，但她拿陈荀没办法。

毕竟，陈荀带领的小组不仅在安全区神出鬼没，就连那些九死一生的感染区有时也能来去自如。

事情办得漂亮，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自然可以忽略不计。

久而久之，管理局也不好多说什么，由着陈荀自己安排。

此刻，陈荀正在桌前看地图——

她右手握着笔，时不时圈圈画画，遇到想不通的地方，就用笔敲敲自己的脑袋。

给自己物理开窍。

过了一会儿，陈荀抬起头，眸中似乎有灵光一闪，又是一阵奋笔疾书……

看起来，短时间内，她没空搭理人。

安全区任务的第一站，是一趟发往高山雪域的观光列车。

根据小组中的一位成员，代号为“企鹅”的传讯，这个安全区内的所有异能体已经按照计划，被提前驱赶到了列车上。

也就是说，目标仅限于列车的范围内。

杨念楚作为监察，理论上，她并不需要对任何具体的工作安排负责。

但她还是走到陈荀身边，温柔地笑了笑：

“我帮你，可以吗？”

陈荀抬起头，只见杨念楚径直望着她，眼眸里像是带了摄人心魄的钩子，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低下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默认了杨念楚的参与。

……

终于写完了行动计划，陈荀放下笔，捏了捏眉心，舒了口气：

“我们还有48小时。”

杨念楚看着她，递上一瓶水。

陈荀没有接，只是说道：

“异能量已经在临界点附近，估算的时间留有浮动，是最后的期限。”

“时间一到，必须立刻撤离。”

她屈指在地图上敲了敲：

“如果不能在抵达高山雪域之前完成任务，这个安全区就保不住了。”

刚从禁闭室里出来，就立刻全身心地投入连续艰巨的工作……

陈荀又不是上了发条就能自动连轴转的机器人，难免感到有些疲惫。

她撑着桌案，咳得弯了腰，再说话时，声音也有些沙哑：

“一个小时以后动身。”

杨念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一次把水递过去，柔声道：

“你太累了，休息一下。”

对上陈荀冰冷的视线，杨念楚莫名顿了顿，语气放得更加轻柔，几乎是在哄：

“就喝点水，好吗？”

陈荀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手中的水，总算是接了过去。

将空瓶投入一旁的垃圾桶内，陈荀抓起钥匙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儿？”

杨念楚一路跟了出去：

“按照规定，没有局里明文批准，你现在还不能独自行动。”

陈荀停下脚步，转过身，站在距离杨念楚五步不到的地方。

她歪过头，冷冷地笑了一下，质问道：

“老师，无论我去哪，你都要跟着吗？”

杨念楚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

“我们各司其职。”

她看着陈荀的冷笑，眼眸微微有些湿润，连忙低下头掩饰，轻声道：

“你也不要为难我。”

陈荀“哼”一声，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出任务前的最后一段时间很宝贵，她还舍不得浪费在杨念楚身上。

她越走越快，好几次差点把杨念楚甩开。

杨念楚到底是探员出身，盯梢的能力远超常人，始终跟陈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拐过这条路上的最后一个弯，陈荀走进了调查局内部的私人医院——

病房里，护士刚给躺在病床上的女孩换完药，又细心地调整了点滴的速度。

见陈荀来了，她笑了笑，迎过去：

“你来了。”

护士看见她身后的杨念楚，面色凝了一下：

“事情……还没有彻底解决吗？”

陈荀摆了摆手，不愿多谈，只是看向病床上女孩那苍白的脸：

“她最近醒过吗？”

护士连忙回答道：

“醒过一次。”

“意识不算清楚，大事小事都记不得了，说话来颠三倒四的，一直缠着说要见到小荀再死。”

“我们几个人控制不住她，叶医生就直接推了一针镇定剂，也没告诉她你的事情。昨天刚安稳一会儿，这不……感染情况又恶化了。”

陈荀“嗯”了一声，递给护士一张卡：

“之前欠的费用，现在补上。”

她想了想，又道：

“余额应该还有多的，够用一段时间。”

护士接过卡，随口问道：

“又有任务了？这回是去哪里？”

时空管理局的任务，一直是绝对保密的，连亲属也不能多说。

要不是之前的安全区错杀案闹得沸沸扬扬，恐怕护士到现在都不知道，陈荀究竟是在时空管理局中做什么工作的。

陈荀听了，脸上没什么表情。

对于这种试探性的问询，不想也不能回答的，她直接冷处理。

护士看见她的反应，便立刻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刚刚问错了话。

她看了一旁的杨念楚一眼，心下莫名有些发怵。

会牵连到陈荀什么吗？

她正在纠结要不要道个歉，恰好有医生过来查房，顺道解了围。

陈荀把医生带到病房外，打算再详细了解一下情况。

陈荀身上有窃听器，加上距离不是很远，属于可控范围。

这么想着，杨念楚便不必时刻紧盯，迈步走进了病房，拿起床边的信息卡：

“陈茹。”

名字有几分耳熟。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大概是在陈荀的信息登记表里见过。

原来，这位就是陈荀的亲生姐姐，陈茹。

“入院原因：异能量感染。”

手指缓缓划过信息卡，杨念楚皱了皱眉，感觉有些不对劲。

时空管理局的位置，被大大小小的安全区层层包围着，处于正中央。

按理来说，即便是异能体侵袭，影响也很小，可以忽略不计。

再者，从登记的年龄来看，上一次时空局部崩塌，从而导致异能量泄漏的时候，世界上还没有陈茹这个人呢……

她是怎么被异能量感染的？

杨念楚在手环上点了点，再次调出陈荀的信息表……

病房外，医生只是跟陈荀交代了一些例行事项的功夫，杨念楚就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她拍了拍陈荀的肩，轻声提醒道：

“我们该动身了。”

陈荀看了她一眼，又转向医生：

“如果用药能减轻一些痛苦，我不反对。”

那位医生点了点头，把病历样的东西递给陈荀：

“你有空可以看看。”

说完，又有护士来找她，听起来又是棘手的事情。

她又跟陈荀低声说了句什么，才抬头对杨念楚笑了笑：

“失陪。”

等医生走远后，杨念楚转向陈荀：

“病历属于文字内容，按照规定，我需要检查。”

陈荀冷冷地笑了笑：

“那么不放心，干脆直接把我关起来，不是更省事吗？”

“老师，我说的对不对？”

杨念楚不想吵架，拒绝回答这种明显含有挑衅意味的问题。

检查完病历后，她交还给陈荀，示意道：

“走吧。”

陈荀无声地笑了一下。

几分钟之前，趁着杨念楚不注意，她及时把病历里夹带的文件取了出来，折叠好放进口袋里，天衣无缝地躲过了检查。

回到管理局后，陈荀立刻扫描了一份，存入自己的秘密空间。

那是一份10年前的任务报告。

落款正是陈茹。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时空管理局没有任何有关这起任务的记载，并且矢口否认，认为不可能存在遗漏的问题。

那就奇怪了。

无缘无故的，姐姐是怎么感染异能量的呢？

陈荀抬起头，望向透明展览柜的正中央——

一枚锈迹斑斑的勋章。

这是陈茹清醒的时候，带回来的最后一样东西。

……

空间穿梭舱已经准备就绪，陈荀拿起随身携带的武器装备，做最后的安全检查。

一旁的研究员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翻找了片刻，拿出了个严严实实的包裹，对杨念楚说道：

“听说这次任务棘手，去的地方天寒地冻，特地准备了点御寒的装备，你们千万小心。”

时空管理局执行任务的内容，除了对接的参与人员和几位直属高层，不会让第三方知道。

空间穿梭舱的具体落点，更是有密钥保护，属于管理局的绝对机密。

一个研究员，不能也不应该知道这些细节。

杨念楚的动作一顿，笑了笑：

“这是听谁说的？”

研究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心里也不设防：

“主任啊。”

“她在开会，让我提醒你们。”

杨念楚面上笑意盈盈，心里却已经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交通部主任？

她为什么要对底下的研究员说这些？

她还对谁泄露了这次的任务？

陈荀默默地收拾好装备，拉了拉杨念楚的衣袖，摇了摇头，做了个眼神示意。

……

穿梭舱的舱门缓缓合上。

杨念楚转过头，只见陈荀目视前方，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眉梢一挑：

“怎么了？”

不等杨念楚开口，陈荀自顾自接道：

“不该知道的事情也有人知道，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杨念楚：……

别说绕口令。

陈荀冷哼一声：

“现在不是内部清算的时候，等到局面稳定下来再说。”

她转头看向杨念楚，难得露出一个没什么攻击性的笑，眉眼弯弯：

“毕竟，我不是那种放着正事不管，尽想着怎么给同事使绊子的人。”

“老师，你说是不是呀？”

杨念楚知道她是在指桑骂槐，但也没有回击。

她只是在想：

上回陈荀这么对她笑，到底是什么时候……

穿梭舱落定，陈荀推开门，率先走了出去。

落点是列车的卧铺车厢，根据卧底“企鹅”的线索，她们拿着提前制作好的假车票，安全通过了检票员的抽检。

这是一班以享受为主的观光列车，所以速度并不快。

房间以双人间为主，陈荀也不例外。

“其实，我很不想和老师同住。”

陈荀说完，就把手提箱抛在了一边，扑到了柔软的床上：

“唔，这床还挺舒服的。”

杨念楚笑了笑，关好门，锁上保险，轻轻地在陈荀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