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光漫天,暮云璧合。
在寝殿里歇了一日的九公主懒洋洋地抱着小狸奴出了门。
贵妃娘娘传话,要她去长乐宫小叙。
殿内,武帝慈眉善目地冲女儿招招手:''近日拳法练得如何?何时给父皇展示一番?''
元季瑶依偎在父亲身边,细细回禀:''儿臣已经学完一整套了,但还有几分生疏,待过些日子熟练些,一定请父皇过目!''
武帝拍拍女儿的手,满脸笑意:''一言为定,朕可记下了。''
父女俩谈论了一会儿拳法,贵妃娘娘带人端来了玫瑰饮子,另有几道瓜果小食,一家三口坐在院中的雅庭轩,草木葳蕤,气氛和乐。
''怎么不见老八?''武帝想起还有一件差事要安排儿子,于是命曹公公去请八皇子。
元季瑶端起手中的葵口杯,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
自打永安寺的事情后,元崇烨便很少进宫;他倒是写了一份亲笔信给妹妹,上面简要阐述了??家的事情,他说欠妹妹一个人情,请妹妹将此事咽进肚子里。
元季瑶看过信后立即就烧毁了,在她心目中亲哥哥元崇烨一直是文韬武略,厚德流光之人,近些年父皇委派下来的差事他都办的圆满;每每得到陛下嘉奖,就连朝中某些重臣也开始见风使舵,暗暗生出了拥趸之心。
这一次滇南盐铁案,若不是那小和尚冒出来,元季瑶一定想不到,哥哥居然真的藏匿了罪臣之女。
她有心见一见那位女子,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可元崇烨却写信请求她守口如瓶。
唉,她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口气,精致秀丽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愁绪。
待八皇子匆匆赶来时,武帝已经同贵妃娘娘母女用过晚膳了。
武帝:''听说大理寺那边已经结案了?''
元崇烨扫了一眼妹妹才躬身做答:''回禀父皇,贼人已如实供述,案件脉络清晰,大理寺审核过,已经可以结案了。''
洛贵妃一想起来还觉得愤恨不已:''这些山匪真是胆大包天,光天化日胆敢劫持当朝公主!都城何时出过这种乱子?''
贵妃还想细问案情。
女儿却开口打断:''母妃别说了,儿臣好不容易忘记那些事,您如今一提,儿臣回去又要做噩梦了!''
洛贵妃闻言立即流露出疼惜之态。
就连武帝也耐心地安抚起来:''罢了、罢了,怪朕,朕不该问。''
语落,一家四口整整齐齐赏花喝茶。
元崇烨不知是心虚还是心烦,几乎不怎么开口。
武帝说起宿州姑奶奶八十大寿,顺势便要将这贺寿的差事交给元崇烨:
''太子这些日子盯着裁军一事,只怕抽不开身;老三媳妇初诞麟儿,他眼下也不好出远门;这事也只能安排给你了······''
元崇烨并未立即应声,反而看了一眼对面的妹妹:
''父皇,姑太祖椿龄无尽,命格硬朗,这等天赐的好福气实在是令人羡慕,儿子粗枝大叶的,去了也不讨她老人家欢心,倒不如叫九儿去?''
语落,在场三人皆满脸诧异。
元崇烨却不急不慢:''九儿活泼机敏,姑太祖若是见了她必然开怀。''
''再者,年初至今九儿几次遇难,虽有惊无险,但到底令人挂心;此番若能去沾一沾姑太祖的好福气,往后妹妹亦能如她老人家一般福寿绵长,百福具臻。''
元季瑶被哥哥的话唬得一愣一愣,实在不懂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宿州山高水远,且她与姑太祖没什么交情,她才不想去呢!
洛贵妃嗔怪地拍了拍儿子:''可如今暑气正盛,她一个小女子不远千里去宿州,若是路上再有什么意外?''
武帝沉吟着不急于表态。
''喵呜。''
原本乖巧的小狸奴却忽然扑腾一下跳出主人的怀抱,追着院落里一只翩翩飞舞的彩蝶而去。
元季瑶急忙起身去追。
八皇子居然也破天荒的站起身陪妹妹一起去追小狸奴。
花池畔,小狸奴扑腾了几下,彩蝶翩翩然飞远了,元季瑶这才伸手抱起它。
她压低声音,充满怨气地质问哥哥:''为何要让我去宿州?''
元崇烨老神在在的瞄她一眼:
''你近日可曾见过武安侯?''
元季瑶茫然的看着八哥:他问这个做什么?
元崇烨心中虽有几分不情愿,但还是坦然相告:
''武安侯想要告假离京,但因时日太长,他的上峰不敢擅自做主,于是便将这件事上报到我这里。''
元季瑶眨眨眼:''他要告假?去哪里?''
元崇烨摇摇头:''具体原因不太清楚,但我猜测,他应该是要回陇西。''
眼下正在裁军,他偏偏这时候告假,明眼人谁能猜不出来?
''那你应允了吗?''元季瑶倒是不懂前朝风云,但她相信易知舟既然要这么做,必然是有合理缘由的。
元崇烨睨妹妹一眼:''当然不能应。''
纵然他是武安侯,可也是殿卫军,没有正当理由,告这么长的假,如何叫底下的人心服口服?
只是他的上峰担心易小侯爷未来当了驸马爷,既不愿意得罪他,又不愿承担责任,所以才饶了一圈请示到八皇子这里。
元崇烨不知易知舟与妹妹如今是什么情形,但看得出来,妹妹对他情窦初开,所以自己今日才会多嘴。
''你若是去宿州贺寿,他不就能名正言顺护你去宿州?''。
他冲妹妹眨眨眼狭促道:''毕竟,宿州再往西一百里,就是陇西了''
*
武安侯府。
月色阑珊,易小侯爷连日接到几分来信,都是陇西加急送来的。
信中传来的消息一桩桩,一件件都令他坐立难安。
今日傍晚,军马场又来了一封信,老秦向曾经的上峰易小侯爷写信痛诉霍大人的草率行径,军马场也受到了此次裁军的波及。
易知舟看完信,连夜从府中公账上支出两千两银子,命人快马加鞭送到陇西去。
末了,他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看账本。
''临渊。''易夫人端着托盘进了屋。
易知舟急忙起身相迎:''母亲,您怎么过来了?''
易夫人搁下托盘:''这是我亲手熬的绿豆百合饮,静心去火,你喝一碗吧。''
易知舟接过瓷碗,顺手盖住了账册。
洞悉一切的易夫人不禁莞尔:''别藏了,为娘早就看见了。''
易知舟这才抬眸与母亲对视,面带愧疚:''母亲,儿子支了一笔钱,往后会补上的。''
易夫人摇摇头:''傻孩子,说得什么话?这是你的府邸,你要花钱便花,无需向任何人汇报。''
母亲这般善解人意,易知舟反倒更觉惭愧了。
易夫人信手拿起账册匆匆扫了几眼,语气平常道:''我还有些私房,明日让刘管家去钱庄兑出来,你一并送去吧。''
''不,母亲,我不能拿您的私房····''
易夫人却嗔了儿子一眼:
''得了,你父亲在世时,也没少找我拿钱。那时候军队花销大,朝廷的军粮却常常不到位,你父亲就要我拿钱给大家伙儿买米买肉······''
''有时候军粮够吃了,偏偏药又不够,我们还曾向闫家医馆赊过不少账呢。''
易知舟是第一次听母亲提起这些陈年往事,喉头忽而有些哽咽,连忙低头佯装喝汤。
易夫人将账本合起来,轻轻放回书案上,目光落向儿子清俊的侧脸:''临渊啊,母亲并非一定要你回都城来,但那时,皇后娘娘热情备至,几次问起你;为娘这才顺水推舟,请娘娘向陛下进言调你回来;你心中,可还怨恨?''
易知舟摇摇头:''母亲,儿子从来就没怪过您。我之所以常年留在陇西,并非贪恋军权,而是喜欢那里,那里天高云阔,自由自在······''
易夫人听着儿子的话,眼角渗出点点泪花:''临渊啊,娘真的不希望你步父亲的后尘,战场无常,刀剑无眼;你读书好,完全可以走仕途,咱们一家人安稳顺遂的过日子,好不好?''
易知舟点点头:''儿子明白母亲的意思,这次,是因为朝廷在裁军,陇西那边来信说很多军户没了抚恤金,一时间生计没有着落,所以儿子才会拿钱救济他们,除此之外,我绝对未做他想······''
易夫人见儿子言辞笃定这才放心:''那些军户忠于朝廷,拿抚恤也是理所应当的,朝廷即便要裁军,也不该··· ···唉。''
说到一半,她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朝堂之事错综复杂,岂是她一个妇道人家人说了算的?
她索性转移话题:''那日端午宴,洛贵妃与我聊起你的生辰八字,想来是不是有旁的意思?''
易夫人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关于儿子和九公主殿下的,但她始终不曾过问:
''娘不想催你,只是,贵妃娘娘都开口了,我也总得知道你的想法,否则下次如何回话呢?''
易知舟想起那个胆大妄为的吻,脸色倏尔变得古怪。
母子俩静默了半晌。
才听易小侯爷语气忿忿:''九公主她娇蛮妄为,''
门外闪过一道黑影,他转而怒斥:
''出来''。
易夫人也诧异地看过去,只见,柔嘉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门外,小丫头低眉顺眼,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易夫人虚惊一场:''你这孩子,怎么还学会偷听了?''
柔嘉不敢与哥哥对视,默默走进书房。
易知舟冷着一张脸,周身散发着骇人的寒气:
''又去宫里听戏了?''
只见柔嘉小脸一红,支支吾吾不敢作答。
易夫人也觉得有些古怪:''柔嘉,你日日出门,难道都是九公主传召?''
柔嘉轻咬下唇,长睫噗簌噗簌,一副无辜又无助的模样。
易知舟见状,不免想起太医院里那些恼人的画面,胸中顿时郁结难当:''从明日起,你不得再擅自出门。''
柔嘉闻言大惊失色,匆匆向母亲求助:''母亲,你看哥哥他!''
易夫人也发觉女儿有所隐瞒,于是板着脸问她:''那你还不说实话?''
柔嘉偷瞄一眼冷若冰山的哥哥,挪着小碎步靠到母亲身畔:''女儿真的没骗您,今日确实是九公主召我入宫的。''
她老老实实交代:''九殿下她要离京远行了,临别前找我叙话,千真万确,女儿绝无半句虚言!''
对面的兄长却霍然起身,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
''九殿下要离京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