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段晔海身边坐下,赵夕辰自顾自地开了口:“以前我就听你弟弟说起过你,可都是说这样好那样好,今日一见,似乎差了一点点,哎!”
段晔海看着赵夕辰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这让赵夕辰第一次觉得人和人沟通起来居然如此困难,她觉得自己现在像是和一个木偶说话,不仅仅是声音,就连他的一个表情都得不到。
“告诉你吧,你成天不哭不笑,也不说话,干脆连饭也别吃了,如此过不了多久,就能成仙了,嘿嘿!”赵夕辰打趣道。
说完,赵夕辰看一眼段晔海,见他仍面色不改。
“你若成仙,倒是挺有仙人范儿哈!”
段晔海还是老样子。
干咳两声,赵夕辰开始讲萧重锦曾讲给她听的一个笑话:“有只三脚□□闲得慌,便去找千足虫玩,可是,千足虫半天都没出来,三脚□□在门外大叫:‘千足虫,在干吗?’千足虫回答:‘在穿鞋。’三脚□□不耐烦地说:‘别穿了,打赤脚吧!’‘好。’里面传来了千足虫的声音。可三脚□□又等了好久,还是不见千足虫出来,就又问:‘千足虫,在干吗?’千足虫弱弱地回答:‘在脱鞋。’”
在看到段晔海的表情时,赵夕辰的自尊心真是倍受打击,因为段晔海非但没笑,脸上更多了一些受不了的神情。
对着这样一个清冷的人,赵夕辰实是失去了耐性。要知道,她可还没有这般巴结过人啊。
袖子一挥,赵夕辰便离开那客厅,出门坐到了院子里的秋千上,随口清唱起小曲儿来:
“云鬓花黄,楚楚成妆,
金搔头;银雀钗,一步几晃荡。
院外高墙,白雪凝殇,
笛声渐消远,青雀成双追绕翔。
落梅点点,寂静孤芳,
去路凝望,衣带迎风冻不翻。
转回廊,至西厢,
碎步摇曳,不觉清泪自盈眶。
把拈团扇,兀自思量,若非初见,何故心伤,
云袖轻挥叹若兰。
独坐面窗,远山莽莽,
昔日种种,千般难忘,全心期许盼君还。”
这是赵夕辰生前在徽州老家的时候,与一位神秘文友一同坐在洛河边的茶楼中创作的酸曲儿。
那个时候,赵夕辰才十四岁,在洛阳一次赏牡丹的大会上偶遇了一位翩翩公子,那人说自己名叫李光尘,是个文人。是时赵夕辰一身严丝合缝的男装,李光尘没瞧出破绽,只以为她是个男儿。洛河边的茶楼中,两人同坐一桌,把酒言欢称兄道弟相聊甚痛快。
宴席散去之后,赵夕辰急于坐马车赶回徽州,却给李光尘拉住,听说赵夕辰甚懂绘丹青,李光尘非得让赵夕辰给他画一幅画像不可,还口口声声斥责赵夕辰无情无义对不起兄弟不够男人。
赵夕辰哑然失笑,自己本就不是男人嘛。不过对于李光尘的软磨硬泡,赵夕辰也是没辙,只得勉为其难答应了。
李光尘站在牡丹花丛中搔首弄姿,来来回回摆了不下一百多个造型,才终于得到一幅画像,展开一瞧,只见脸上一团乌漆麻黑,啥也瞧不见。
眯眼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瞧了半日,李光尘方才得知,原来赵夕辰给他画的是个背影。
待得李光尘反应过来,赵夕辰已消失多时。
后来李光尘四处打听,终打听到赵夕辰徽州老家的住处,气呼呼出现在她家大门口,要赵夕辰重新画过。赵夕辰此时刚出去摸鱼回来,依然一身男装。
李光尘纠缠着让赵夕辰重新为其画像,把他画丑了他不要,画好看了也不要,画胖了不要,画瘦了不要,画风流了不要,画朴实了也不要。
就这样,李光尘在赵夕辰家混吃混喝,待了三天,招来不少闲言碎语。赵夕辰不给地儿让他睡,他就天天奔酒楼,也不知他一个文人,哪来那么多银子。
在这期间,李光尘同赵夕辰也合作了几首小曲儿,而上头的《送君吟》便是其一。
只是第四天一大早,李光尘就被一群人前呼后拥用马车接走,从此之后,便音信全无了。
赵夕辰这厢将将歌唱罢,忽听得耳边衣袂悉索与轻盈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去看,就看到了段晔海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此时段晔海的神色依然淡淡的,脸上有种赵夕辰看不懂的表情,眼眸中却是闪烁着水亮的光泽。
赵夕辰不理会段晔海。其实她自己也不太喜欢热情过火之人,感觉太虚伪做作。
段晔海没有走开,只是一直愣愣地站着。
赵夕辰心里暗暗笑道:“行!我坐着你站着,看你站得久还是我坐得久!”
笑罢,赵夕辰荡起了秋千。秋千荡了大概百十个来回,赵夕辰也累了,这才停下来,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段晔海。那家伙还是石头一样站着,没有动过。
“嘿!小哥你这定力实是让我佩服得紧!”赵夕辰终于开口对段晔海笑笑,继续道,“我又是给你讲笑话又是唱歌,作为回报,你可以帮我推一下秋千吗?”
说完这句,赵夕辰的身体突然随着秋千向前荡起,她有点儿不相信这是真的:这个段晔海,他真的帮我在晃秋千?
秋千再次荡回来之后,段晔海果然又晃了一把。这一次,段晔海的用力明显大一些,赵夕辰猝不及防,身体一下子向前栽去,“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赵夕辰在心里暗骂,若把本姑娘摔坏了,我可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长啥模样了。
正愤怒间,段晔海竟不合时宜地笑了。赵夕辰是越发生气,脸正在慢慢变绿。却见段晔海凑近两步,对她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起来!”
赵夕辰理所当然地将手一伸,便被段晔海稳稳握住了,有股凉凉的感觉自手心传来,令赵夕辰十分受用。
站起来的时候,赵夕辰一不小心,笨拙地踩住了自己外袍的一角,身体前倾着扑向了他。此等抱法也委实狼狈。
却在此时,赵夕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吼:“大胆!”
这一声怒吼,吓得赵夕辰赶紧远离了段晔海,转过头去看那声暴吼的发源处。
只见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急急向这边走来,男的气质尊贵,女的仪态优雅,华丽的衣物差点看花了赵夕辰的眼睛。
那中年男子走到赵夕辰面前,怒气汹汹地吼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对四皇子动手动脚!”
赵夕辰很想说,自己只是不小心扑到了段晔海身上,并没有动手动脚。但看面前人一脸怒色,又威风凛凛的样子,赵夕辰只得直截了当道:“我是尹尚毅的朋友,跟他一起回来的,请问二位是?”
中年男子听到这里,面色终于缓和了些:“原来你就是毅儿所提到的尉迟姑娘。是我忘了,昨夜毅儿来见我时提到了你。听毅儿说你帮了他好多次,五叶金花也是因你才得以保住,看来朕还得多谢你啊!”
赵夕辰暗道:“原来二位是大理国的皇上皇后,怪不得这么气质不凡,穿得还如此不拘一格。”
福了一福,赵夕辰道:“民女参见皇上皇后!”
“无须多礼!”皇上说罢,又转身对身边的女子道,“这位就是毅儿提到的恩人了。”
女子闻言看向赵夕辰,露出了优雅的笑容。
赵夕辰连忙开口应道:“皇上皇后太客气了,民女也只是尽我所能而已。毅是我的朋友,而且也救过我的命,我帮他是应该的。”
段晔海无心听几个人之间的客套,直接拂袖向屋里走去。皇上本想开口叫住他,张了口却没发出声音,眉头蹙得紧紧的。
皇后对皇上耳语了两句,两个人很有默契地一同露出笑意,向赵夕辰投来四道目光。
“尉迟姑娘,朕倒是有件事想要拜托你!”皇上笑道。
赵夕辰还是头一回和皇帝打交道,难免有些紧张。
她搓搓手,拘谨道:“皇上请讲,民女一定尽力而为。”
“那朕就明说了,也许你听毅儿提起过海儿这孩子的事,他向来冷漠,不允许任何人接近,我希望能有人陪陪他,跟他说说话解解闷,你明白吗?”
“皇上,民女没有那个能耐。”赵夕辰连连推辞。如段晔海这般,想要解他的闷,说不定自己先给闷死了。
皇后过来一把拉住了赵夕辰的手,亲切说道:“尉迟姑娘不用客气,方才的事情我们看在眼里。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可以让他笑出来的人,这还不算能耐吗?”
这样恳切的请求,相信任何人都无法拒绝,赵夕辰也不例外,是以应道:“好吧,我尽力。”
和尹尚毅还有何皎月说过这件事之后,赵夕辰由冬竹苑搬进了白莲苑。何皎月对赵夕辰说,有事情随时可以找她,她不方便去白莲苑,因为段晔海不喜欢被人打扰。而尹尚毅那边,则始终没有表态。
“海,从今天开始,我就要住在你这儿了哦。”对于赵夕辰的交代,段晔海仍旧是面无表情。
勉强在一起尴尬地用过晚膳,两个人便各自回了房间。
黄昏过后,天色暗了下来。透过房间的窗户,赵夕辰看到段晔海将院中树上挂着的灯笼一一点燃,整个院子顿时披上了一层朦朦亮光。
赵夕辰心生疑惑,这天本来也才刚刚黑,而且段晔海这家伙又不是要呆在院子里,他把院子里弄得这么亮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