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的描述,绯仏仍旧能凭着一副慢条斯理的腔调、将其扯为荒谬的正常。
但真正让子玦难以忍受的,是人类优雅抬起的五指,收拢于唇前、掩住自己徐徐咧开的嘴角。
恶劣的笑容被遮盖,因而,那越过金丝眼镜的深沉目光,就变得格外炙热。
“我真心希望——”
猛然掷来的酒壶打断了绯仏无理的请求。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
在那浮转的繁复乌阵后,一双骤然冷下来的乌眸轻抬,越过静止的泼洒酒液,望向那站起的白袍光子。
“闭嘴,人类。”
沉声低吼中,那顶镌金箬笠缓抬,露出一双极度愤怒的雪眸。
“收起你那恶心的欲.望!”
上斜眼本就锋利,而当子玦发狠瞪人时,更是无比冰冷。却不料,绯仏反倒淡了不爽,紧接着重又挂起一副亲善笑面来。
而这只招来子玦的恨恨咬牙,以及他突然侧身、拽着漓的手腕拉起。
“我们走。”
大步迈过乌榻后,子玦一身白袍翻飞,接连打在那椅角靠背上、泄愤般拍打出闷响。子玦意气行事,一味向外走去,漓却不忘偏眸,于擦肩而过之际给出答复。
“你的所谓彩头,恕我不能答应。”
“但其余博弈的规则与赌.注,我全数同意。”
*
“啊啊啊啊啊——”
“肮脏、龌龊、下流!!!”
“人类,实在是、太恶心了!!!!!”
大概是跑到了走道的尽头,子玦再也无法忍耐,随便选了块纱幔面壁,就边攥着箬笠两侧死死往下压,边哑声嘶吼着。
而漓只平静呆在一旁,等他发泄完。
直到子玦突然回过头,郁郁盯了他片刻。
盯地漓眉头一跳。
“你到底是怎么忍地住的「墨」?!”
在子玦诘问着扑过来的第一时间,漓就敏捷闪开了,还顺带搀了一把,省地他跌进那层层纱幔。可手尚未完全抽离,子玦就猛地反扣住,借着拉近的力侧过身,直直凑到漓的面前。
却只一言不发,对眸凝望良久。
久到,候在一旁、抱着两筐筹码的槲都觉得奇怪时,子玦忽然开口了。
“你不是喜欢「白」吗,就是现在的永常教宗。”
“那种评价……不应该是爱.侣间的特.权吗。”
乌黑狼面后,漓低垂的银眸一颤。
子玦说地没错。
但是,有曰他——
“他……”
嗫嚅几下,漓终究是没能将那个猜测说出口。
觉察到这般犹豫的不对劲,子玦也缓缓松开手,退出一步。
雪眸担忧地注视着漓。
而银眸只偏斜着避开。
一时间,走道中陷入了寂静。
直到赤.足踏着玉瓷,奔入这片缄默中。
“「墨」,子玦。”
被唤了名字,沉默中的青年们同时循声望去。正见斐尔一身长袖紧裳,快步走来。
乌纱长袖翩飞,亦令那赤红火纹流溢跃动。
好似羽翼微张、轻盈蓬勃。
“他们都已经离开了。”
许是找来匆忙,斐尔身上的诸多银饰都没有卸,站定了也依旧在摇晃磕碰作响、清冽悦耳。
他的琥珀瞳眸清澈,一双不含情的桃花眸子平静望向漓。
“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去交易区看看。”
“我不建议你立刻去。”
斐尔郑重警告着,漓却未立即应下。见此,斐尔微沉下眉锋,沉声劝道。
“如果有人要买你,你不付出足够的筹码,是真的会被买走的。”
“十四层到十七层的一切交易都受到规则保护。”
“为了对抗这个花费心力,不值。”
可思忖片刻,漓只摇了摇头。无奈抿唇盯了许久,终是斐尔先垂下眼。他探手伸进自己多叠层的前衣摆,摸索了会儿,就扣起漓的手腕拉过。
修长乌指一松,一朵干制的鲜红玫瑰便落入了漓的手心。
虚握着,漓正想问,斐尔却突然转身走开,抬指在一侧纱幔上点了几下。
头顶传来了一点轻微的机关响动,漓抬头,正见那昏暗的厅顶开出个两米直径的方形窗口。
光子携着温热的能量靠近,漓低头看去,是斐尔拉着柩和子玦,站在了自己方圆半米内。
咔哒一声,他们足下的平台脱离了地面,缓缓向上升去。层层圆廊携着诸多客房包厢,沉退于足下;边缘一环灯盏渐近、拱顶画上的光影愈发清晰。
祖诺塔的前十层是打通的,所以一低头,就可以看见那苍白悬厅逐步远去,以及遥远大厅的边角、点点黑白密集。
“我送你们到十层。”
“楼梯口一般都守着个柩……你随便找个也行,反正把玫瑰交给祂,城主秘书会过来找你。”
“该怎么用,你自己把握。”
斐尔冷着一张脸,却仍旧在快速说明他获取的信息。
“你们离开后,我问了霞谷长老有关你的事。”
“大长老告诉我,永常针对你的禁杀令,在一个月前就已正式解除。”
闻言,子玦有些不解地皱眉。可联想到方才的场景,他意识到什么,骤然望向漓。
但那副漆黑狼面不显半点情绪,漓只点了点头,便抬眸回望向斐尔。
“你还有事要讲。”
“……嗯。”
被窥探了内心,斐尔短暂地不爽了一阵。可桃花眸子轻含间,还是难以自抑地染上了担忧。
以及,经久纠结与衡量后、唯剩的一抹颓倦。
“霞谷的两位长老,也要杀你。”
“但在与城主的赌.局结束前,他们都会帮你——”
“至少,他们不会让你死在永常手上。”
话语落,缓升的平台亦停了,挨拢在十层边缘。玉砌的雕栏居中缓缓打开,迎入名柩大步跨来,回身恭候那漆黑身影走下。
却又在白袍拂上软毯边缘时,漓陡然驻足。
“……你跟来干什么。”
镌金箬笠轻抬,望着侧来狼面上的一线冷冽乌黑,子玦同样回以一个莫名其妙的目光。
然后,他抬靴就要迈出。
然后,一指点在了子玦的肩头,就被推着、一步步倒回了悬浮平台上。
玉砌雕栏回旋,徐徐闭合于子玦身前。
“跟紧斐尔,最好一刻也不要离开。”
“如果「伏尔甘」实在追地紧,就去找霞谷长老。”
“看在你兄长的份上,他们不会不管你的。”
隔着一座雕栏、隔着两相光影,漓叮嘱着那意气少年,却终是在一双不赞同大睁着的上斜眼中收了声。
抿了抿唇角,漓稍偏开视线,避开子玦骤滑入失落的锋利目光,转而落在一脸沉重的斐尔身上。
他的一双桃花眸子中,外围的一圈琥珀近乎被驱逐殆尽,只余一片乌黑瞳仁,无处聚焦、无从着落。
“……倒不必想太多,斐尔。”
“嗯……啊?”
意识到漓在叫自己,斐尔立即收回散漫的神思,连着瞳中琥珀也现出了些。漓看着无奈,却终究是勾起唇角,露出个安抚性的温和浅笑。
“想问就说。接下来不一定能见面了。”
蓦然一愣,斐尔不自觉地微扬起下颏,牵动发顶两撮蓬松鸟羽晃动。可静了片刻,他只慢慢吐出口浊气,就低着眼脸缓声发问。
斐尔将眸中无力,深藏入睫羽投下的阴影中。
“先前你说,若是天上那存在掉下来,毁的不过是一座人城。”
“但这里不是游岛,更不是百堂。”
“在戎壑,在这座城里,不止有人类,还有成千上万不得自由的光之子民。”
“这并不是……毁掉一座人城这么简单。”
顿了顿,漓反倒放松扬起个浅笑。
“难为你还记着这个。”
“放心,我只是为激他们才这样说的。”
“我会尽力保全这里。”
这笃定保证如星火落下,刹那焚尽昏沉阴霾。斐尔那双琥珀般的瞳眸中流溢过微光,倏的抬起,却正对上漓并二指点于额侧,向着他横挥出。
“顺利的话,明天见。”
“……嗯,明天见。”
“哼——明天见,自大的家伙!”
平台缓缓滑后间,子玦过分用力地举手挥别,又因为挡住了视野而被斐尔无情按下。
小声吵闹着、平台缓缓下降。
漓抬手虚扶在栏杆,目送他们,直至没入那苍白的悬厅。
玉砌廊柱浮花镂叶,光影顺其淌下。斜映在那副漆黑狼面上,面颊与眼尾的银线淌光,却仍有大半沉在暗中,随偏眸向左而流溢过道冷冽银弧。
“你去找城主秘书,我往上走。”
鲜红玫瑰掉下,落在了柩的手心。
嵌刻层层荆棘的瞳眸轻抬,平静注视着漓强撑的执念,柩缓缓攥拢了十指。
这是小鬼自己选的。
“我们十四层楼梯口见。”
我……无权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