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影,以及突然放大的一双乌黑瞳眸、晦暗残轮清晰浮转于眼前。
却有澄澈水幕自子玦身上鼓起,刹那生满漆黑的棱晶。
“当!”
探向咽喉的修长五指撞上水剑,竟是发出了金属铿锵之声。但少年似乎并不在意,只于绞力间抬眸,冷冷望向拦在面前的影。
与那双狭长银眸对视片刻,少年大睁的乌眸骤然阴沉。
“我当时下手就该再重点。”
高大的青年绷腕一荡,清鸣铮响于拨开的水剑与五指间。漓持剑面敌,他清冷的声音却响起于子玦耳畔。
“往外走。”
子玦下意识遵从,沿着宝蓝沙发绕向房间另一侧。可一回过神来,剧烈的心悸便裹挟着疑问,訇然灌入脑中——
你怎么来了?!
“刚那一下你若挨到,最轻也是骨折。”
“而且……这是名大将。”
循着子玦身影,少年偏转乌眸的刹那,澄澈水刃模糊了墙上银雕的折光,直刺向人类的眼眸。少年的身躯尚在向前,却骤然以一种不自然的反应速度弓身仰倒,令剑锋只勾起点卷翘的乌黑发梢。
可下一刻,少年就骤然翻身向左,躲开自右侧削上的水剑。乌腕一压,漓便要挥剑斩下,少年却忽然倒撑在地,踢上的左腿牵着全身,自漓的臂弯间腾起。
冷光骤现间,漓松了双手、仰起头,正避过那足尖弹出的利刃。
而那柄垂松水剑坠落,冰冷剑锋直刺向那仍在缓缓上升的少年眉心。
极轻的咔哒声于漓的面前响起。
不对。
无机质银眸微抬,望向那高举的足跟、不知何时开出了一个小小孔洞。
“砰!”
木门被重重甩在墙上,掩去了漓撞在墙上的沉闷响声。
乌黑狼面后,漓的银眸微抬,看着一颗尚灼火的子弹,险险截停在咫尺之距。而在那层层水幕之外,少年人类已借着足跟处的坐后力腾身,腾翻过那柄下坠的水剑。
在少年轻盈将要落下的门口,尚能瞥见子玦那身白袍的衣角。
矮跟长靴落地,未收的刃尖随少年的足尖扭转、将地板刮出一道刺耳的声音。眼见少年就要窜出,漓当即大步迈出,任水幕流溢过面庞、子弹于其中碎作无数残片。
将将触及地面的水剑被攥柄提起,遂猛地掷向前。
少年稍一矮步,锋刃便擦着贝雷帽顶掠过,深深钉入那玉砌雕栏。白皙五指挂着咖啡色毛衣,少年扶着门槛就要窜出,却有一道澄澈水流率先掠过他的头顶。
当他追出时,那漆黑的身影已凝于白衣光子之前,领着青年一同奔向前。
乌黑猫仁冷冽,估算着距离,少年举起右手、平展向前。那竖着张开的柔软掌心中,如凝脂般的白皙皮肤折叠褪去,露出乌黑的枪口。
那翩飞的白袍上,却忽然有一瞬扭曲。
继而,松立着的水幕陡然围拢,连人带子弹,一同裹入那激烈的涌流中。
但漓没有停下脚步,反倒拉着子玦翻过栏杆,落在了水凝成的圆盘上。水盘骤然加速间,子玦按住了箬笠的边缘,看着他们穿入旋梯下的阴影,又于很快飞跃入朦胧奢靡的金光。
连接一层与三层的楼梯中央,是一片约六米宽的方形平台。
而越过那矗立于冷金扶手上的举烛人像,向他们来时的走道望去,就能看见那座一人高的完美球体上、骤然隆起一点。
紧接着,那咖啡色的身影自球体后方破出,在地毯上滚过一圈,方蹲伏着稳住身形。稳固的水球亦随之破散,零碎洒了少年满身。
子玦一惊,正想去看漓反应,却猝不及防遥遥对上一双乌黑的瞳仁。
方才突破困境的人类,立即锁定了他的猎物。
子玦下意识地戒备,可刚盘下步子,漓就挡在了他的面前。乌黑狼面勾一双狭长银眸,紧紧注视着那再度举臂扬手的少年,漓张开的右手握合。
机关扣下。
那黑洞洞的枪口却毫无动静。
乌黑猫仁瞪大一瞬,少年就陡沉下面色,烦闷地啧了声。
受潮,哑.火了。
低垂下右手,少年支着地,缓缓站起身。他神色阴沉,却又于袖下轻翻间骤然跃起,横身翻过二楼栏杆。
至此,漓便放下右手来,拉住子玦的手腕跃下水盘。踏响清脆,子玦应是稳稳落在了身后,漓便没再多管,只仰眸向上,遥望向那吊顶荡上三层的少年。
他灵巧踩在栏杆外侧,垂展双臂末端、袖间银刃一现,就骤然蹬下。
面对那如炮弹般袭来的人类少年,只有一柄水剑自漓的右掌心垂生出,而他空着的左手向少年抬起了。
余光里,少年只瞥到旁侧的景象有一瞬摇曳。
但下一刻,万千水剑已占据了他身周的一切空间。
快速的下坠中,少年挥刃格开了要害处的威胁,但仍有剑锋刺入他的身躯,将那白皙的肌肤拉出一道道口子。
不同于预想,没有晦暗的浆液自肤下涌出。
只有冰冷钢铁拟作的血肉,因防护性蜷起而牵拉紧绷。
即便如此,漓也没能阻止少年的逼近。他的躯干硬度相当高,只凭元灵凝聚的水剑不足以破坏那些钢铁缔造的血肉。
不过,这就足够了。
转腕间剑锋微沉,随着漓一步步上前,氤氲浅墨自掌心淌下,一线垂贯刃尖。而那少年护住面部的臂弯亦低垂下少许,露出一双狠戾乌眸。
隐约乌纹自少年腕间的钢躯中漫开,紧跟着、他袖尖的银刃覆上漆黑。
一触即发——
又戛然止于猝然横展的繁复圆阵前。
“你做过火了,「伏尔甘」。”
男性声音亲善儒雅,含着点浅淡斥责的意味。但漓没有急于去确认来者的身份,只越过这缓缓旋转的晦暗圆阵,深深凝望对侧那名慢慢支起身的少年。
漓知道这个名字。
自五年前与有曰分离,他就一直在搜寻那名拦在星漠的大将信息。
而当切实确认少年身份的刹那,漓就觉得,城主的到来也没那么重要了。
“……你说,你当时下手该再重点。”
“我也这么觉得。”
乌黑狼面后,无机质的银眸微微瞪大,晦暗圆轮深嵌瞳中,因漓愈发暴虐的心绪而旋转地愈发迅速。
“我刚才下手,也该再重点。”
可被那盈满杀机的目光注视片刻,面相精致的猫眼少年、或者说「伏尔甘」,只冷哼了声,就偏头看向平台东方。
“斩杀的命令已经下达。为什么拦我?”
“我自然知晓。”
平和应着,人类男子不显棱角的温润面庞上、薄唇勾起个浅弧。
“但我向「墨」发出邀请,也是抱着与他结识一番的想法的。”
浅灰长衣下,男子佩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挽起,盖过墨黑外套上未系起的银扣,末了虚搁在白衬腹部、压住一条平整服帖的黑领带。
人类男子并未欠身,因为他不过是屈居迎客罢了。
“我应当是有这个荣幸的。”
漓终于将注意力从「伏尔甘」身上挪开。
可循声望去,漓却正对上一双无辜亲善的狗狗眼,于一副金丝镜框后、盈笑轻含起一双混沌乌眸,牵动他肩头垂落的链条微晃。
“对吧,「墨」阁下?”
短暂的沉默衡量后,漓松了五指,任水剑化流、褪入袖间。他向那站在悬浮平台上的男子转过身,迈步来到平台边缘,遥遥伸出右手。
男子挑了下眉,但还是催动着透明平台降低靠近。末了伸手,礼节性地与漓握了下。
却被牢牢攥住。
“幸会,戎壑主教。”
在人类男子半笑不笑的凝视下,漓照常问好。
“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绯仏。”
尝试抽手无果,绯仏近乎是咬着牙吐出自己名字的。
虽然,他儒雅的腔调极大程度上冲淡了那分愤恼的意味。
“或者,你也可以称呼我为「墨丘利」。”
“毕竟,在戎壑建起之前,我也曾作为大主教的一位将军行动。”
几乎是堪称大方地,绯仏告知了漓他的另一重身份。
但漓依旧没有松手的迹象。
“如此,绯仏大人。”
漓的一侧乌黑狼耳稍稍向外歪斜。
略有烦闷地,绯仏从中看出了分讥讽的意味。
“您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在中止了一波接一波的刺杀与试探后,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您终于打算尽一下主人家的职责了?”
不出意料,漓的字句间满是浓浓的暗讽。
可闻言,绯仏反倒扬起了浅笑。
一如既往的亲善有礼,又藏满算计与极深的杀意。
“当然,「墨」阁下。”
“我已在六层悬厅摆下宴席,专为您而设。”
说着,绯仏欲要退步,为漓让出位置。可手被扣住挤压着,他一抿唇角,只得作罢。
“站上我脚下这块平台,就可以直达悬厅。”
“来吗?”
注视着绯仏那温润面庞、始终控制着不表露出分毫恶意,漓反倒觉得好笑,轻嗤着勾起饱满厚唇。
终于,紧攥的乌黑大手松开了。
但在绯仏缩手藏入大衣、暗自郁猝之际,漓开口了。
“您的邀请,我当然恭之不却。”
“但我还有位侍从身处大厅,尚未汇合。”
挽手腹前,漓与绯仏先前一样,身居傲慢之姿、缓吐笃定之言。
“还要请您稍等上片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