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过分高调的恭迎中,一袭黑衣的影坦然步入那玉白走廊。
扇扇门间,红毯的两侧,摆有一对对暗金的仙子像。柔软的衣袍纹理将僵硬的身躯掩饰,无瞳的眼眸将面庞的活力剥夺。
红毯尽头,质地良好的红木高门上雕有繁复的花叶浮纹,对称的长方形将它们框起,一朵盛开的鸢尾花纹勾勒在侧。
而在跨过最后那扇大门之际,喧诵再起。
“影之「墨」到——”
这座金碧辉煌的巨大殿堂安静了一刹。
安静到只能听见老虎机动感节奏的洗脑乐声,伴着点钢珠滚动过轮.盘、与筹码倾倒滑动的清脆响动。
站立在高台上,漓也借着这一瞬静止看清了。
祖诺塔的底部……是一座难以望见尽头的巨大赌.场。
喧嚣渐起间,漓扶着雕花的光滑木栏,沿着左侧的扶梯一步步走下。扫视过底下人群,或身着礼服、举止优雅,或衣着暴露、眉眼风情,漆黑狼面后有一对淡眉皱起。
不止是赌。
女.票也不在少数。
而且……
注意到侍者托盘中那一碟洁白的颗粒,漓头疼地收回视线。
早有听闻这里就是一个吃人的巨大毒.场,可只有置身其中,才会觉得头皮发麻。
漓先前去过几个小些的赌.场,不过和这里一比,实在算不上什么。
远处的赌.场逐渐恢复了它应有的吵闹。但近处,随着漓踏上那香槟色的抛光瓷砖,周围的人们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漓等待了片刻后,见无人上前,便将双手搁在裤兜、轻启厚唇。
“我似乎没看见柜台。”
“你们的筹码是在哪儿兑换的?”
声线清冷、吐字清晰,构成一个人类能轻易理解的晦涩问句。但明明没有半点威胁的含义,人们却在漓开口的瞬间齐齐后退、回避漓的提问。
也因而,露出了一名身着海蓝礼服的男子来。
“看来,负责你的侍者没有尽到引导的职务啊。”
男子缓步踱来,面庞的笑容极度自信。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漓,仿佛在打量一件唾手可得的商品。
“但没筹码也关系。”
“反正我们想要的,只是你的命。”
断言着,人类忽然上前,一把揽住了漓的肩头。漓没避开,只稍稍偏眸,看那贴在肩侧的人类面庞、昏暗瞳孔因兴奋而缓缓瞪大。
“和我赌一把吧,影之「墨」!”
“我将押上我的全部资产,而你,只需要付出你的性命——”
嚣张的幻想戛然而止。
因为,冰冷的刃锋抵在了男子的咽喉,随着吞咽而在喉结上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
“你觉得,你的脑袋比地上你的全部资产?”
冷声讥讽过一句,漓便抬手,掰开僵在自己肩侧的苍白大手。随意向后抛开,人类男子也是晃晃悠悠、跌坐在地。
而在男子倒地之前,水剑便已自他脑后绕过,悠悠划过半空,藏入漓的袖中。
战栗着、怔愣着,男子抬手抹过喉间,凝视指尖那一抹黑血良久。
他又猛然抬眸,狠戾望向那抹将将步入人群的墨黑。
“杀了他!”
霎时间,惊慌骤起。但先于此的,是轻盈穿梭过人群的漆黑身影,以及轻抬的狼面上、一线狭眸拖过银弧。
漓陡张的右掌下,澄水自袖中涌出,随握合凝作一柄三尺长剑。
翻刃无光,却于荡挽间泼墨溢光。
光自何处来?
自那头颅下的豁口,自横截胸腔的割痕,洒上因无光而显地乌黑的剑身。于掌间转过剑柄,长剑画过半道墨弧,随执握顿于漓的身侧。
继而手肘击后,剑亦随之破空掷出。
“咚”的一声,佩刀的柩倒地,眉心钉着的水剑没入了一半,又迅速溶解崩塌。
光白的血液自乌黑的躯体中淌出,引起人们嫌恶的后退。
立在两具无头尸体中,漓抬起右手,待那浮沉晦墨的水团旋转着缓缓增长,直至极限、他又猝然合掌捏碎。
骇地那瘫倒在地的人类猛一哆嗦。
漆黑狼面偏斜,静望了片刻,影却是忽的抬腿,跨过横倒的尸身走来。被那高大的阴影笼罩,人类男子当即是吓得屁滚尿流,可他一时间浑身痉挛,只能困坐在原地、看那抹墨黑缓缓靠近。
一滴光白不知何时飞溅上了狼面,缓缓自那狭长银眸旁滚落,又于漓停步间陡然往下滑了一大截。
最终,在回头时彻底坠落侧颊。
正掉在那跃起的倒影上,模糊了人类悬空挣扎的姿态。
拨开人群,堪堪停在光白的血泊前,身着米白西装的城主秘书终究是晚了一步。那挑起战斗的人类已被一剑穿心,稳稳挂在半空中有逾五秒。
他攥着利刃的手低垂,哐啷一声摔落在地。
他狰狞着面容停止了呼吸,漆黑的血液顺着剑身自心口淌落,滴滴答答、在漓回转的足后汇成一滩。
连着秘书的面颊也一点点失去血色。
两朵鲜红玫瑰别在米白的衣襟上,将他的面色衬地愈发苍白。
于裤脚沾染上污秽之前,漓抬步走向秘书。银质鞋跟粘连黑白混合的浆液,又在身后沉重的坠落声中,他再度跨过那具没了肩的尸体。
穿胸而过的水剑汇入漓的足下,洗去血液,不让其滴落本属于光的身躯。
随着漓的靠近,人群亦不自觉退后。有小姐看这场间一片狼藉,情不自禁地开扇掩面,挡住那扑鼻的血腥味,也挡住她的畏惧与轻蔑。
和那身着深蓝礼服的人类男子一样,秘书自人群中脱出,暴露在了冰冷的狼眸中。
但不一样的是,有四名佩刀的柩紧紧将他护住。尽管祂们握刀的手打着颤、也仍旧戒备。
幸好,漓停在了三步外,没有发起任何攻击。
只在注视着那秘书嗫嚅了四五次也没能开口后,轻轻叹息一声。
“戎壑就是这般待客的?”
清冷声音中含着的责怪并不重,甚至看在这个人类先前态度不错的份上,漓特意将语气放轻了些。
奈何那秘书没听懂,反倒绷地更紧了些,强迫自己露出个不算好看的笑容。
“是……是我等怠慢了。”
磕绊应着,秘书躬身就要借口退走。
“我这就为您找一个侍从——”
“你做什么?!”
骤惊的声音吓地这低微谨慎的秘书腰背一颤,恍惚抬起头。却只见原先站在左前方的柩被漓卸了刀,又按住后颈,不容置疑地拉进怀中。
这,这是……
绝境间再起希望,秘书一时心神不宁,未能注意到漓那边的动静。
所以,他错过了柩最后的挣扎,也错过了自漓指尖蠕动而下的漆黑藤蔓、尖梢扎入柩的后颈。
“不用另找了,我看这个就不错。”
罩在颈后的修长五指微微收拢,暖昧搓了搓。而漓怀中的柩乖顺低垂着头颅,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
瞬间,秘书的瞳眸亮了。
“好,那便一切依您的意。”
秘书答应地极快,生怕漓反悔了一般,又催促起柩们收拾地上的狼藉。
面对同伴异常的沉默,三名柩的脸色极其难看,但在接连的命令下,祂们还是走向那四具尸体。
自讪高贵的人类不愿动手,因而祂们收拾的速度不快。
但漓耐心地等待着,任早已冰冷的手指磕碰过他的脚跟,抑或是裹挟着黑白血丝的流水洗刷过他的鞋跟。
直到面前的柩睁开眼,露出一双漆黑的瞳眸。
如有层叠荆棘栖息其间,在漓的注视下缓缓舒展开尖刺,又在狭小的空间中蜿蜒着盘起。
第二次以生灵的视角、凝视这跟随了近六年的青年,柩无奈眯起一双清亮眼眸。
“您有什么需求吗,贵客?”
“嗯……先去取些筹码吧。”
“这需要您的入场筹码。不知——”
不等柩多说,漓就伸手,随意将那枚乌黑的圆形筹码丢了过去。双手一合,柩稳稳接在手心,遂边引着漓向前,边盈笑问道。
“您要跟着去吗?还是去赌.桌边看看?”
“一起。顺便介绍下布局。”
柩轻声应着,领着漓自秘书身侧走过。秘书缓缓绷紧全身,以至于泛起大片酸疼,又在漓走过身侧的刹那放松了下来。
这时,清冷的声音响起。
就在近在咫尺的身后。
“不必惧怕我,人类。”
“我只杀想杀我的人。”
发软的双腿让秘书感到自己的身躯摇摇欲坠,可奇迹一般,他支撑住了。
直到脚步声远去。
直到交谈声隐没。
秘书才骤然松了弦,在同族的搀扶下缓缓倚坐在赌.桌旁。
他们不该招惹影之「墨」。
他……他根本就是一尊杀神!
恐惧在叫嚣,侵占秘书的神智,控制秘书的身躯。大逆不道的违逆念头不再受到压制,于肥沃的土壤中迅速催生、弥漫。
城主、城主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