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离开了。
而漓身后，那扇算不上多么沉重的门仿若被施加了千钧，直到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才堪堪闭合。
那针刺般的视线消失了，漓也终于能松口气，驻足在一篮盛开的鲜花前，就开启了队内通讯频道。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有很多，比如他对你的看法，还有子氏在其中的作用……」
漓伸手，接住了自叶尖滑落的一滴晨露。
「说些我不知道的。」
「嗯……那就只有那个了吧。」
蔚蓝的眼眸凑近那淡白的花瓣，顺着那分明的脉络游走。
「什么？」
「羽生和清弦，是双子。」
漓正描摹着新鲜花蕊轮廓的指尖顿了一下。
啊……
原来是这样。
*
钱庄的会客室中，自然不乏财力的象征。
不拘绳墨的水墨画作、栩栩如生的黑白雕刻、古朴制式的悬梁，以及精致的糕点、温润的茶杯、用料高档的沙发——无需光子解说，便自成一低调奢华的大气境界。
可很明显，躺在沙发上、用箬笠盖住脸的少年没什么兴趣。
没见过世面的少女东看西看，总算看累了，坐在沙发上，看着一副恹恹模样的大少爷撇了撇嘴，就捧起瓷白的茶杯，抿了一口。
南柯眼睛登时亮了。
好好喝，和源铭女士泡的茶不相上下！
暗红的眼眸缓缓偏转，落在了那叠成一个小金字塔的白玉糕点上。
起初，是间隔偏长的细嚼慢咽。渐渐地，节奏加快了起来，逐渐到了可以被称为风卷残云的地步，间或着轻声的、满足的呜咽。
子玦的额前爆起青筋，起身就把箬笠盖了下来。
正专注于品尝着美食的南柯猝不及防遭受一兜头重击，鼓囊囊的腮帮子晃了一下，非常艰难地咽了下去，才弯腰猛咳。
子玦揭起箬笠，向下看去，刚消下去的井字又起来了。
好啊，还有精力把糕点放回去是吧。
箬笠向下移去，又猛地盖在了南柯的背上。
南柯给撞地直接弹了起来，也不咳了，直接指着子玦开骂。
“你有完没完？！我就吃个点心碍着你了？”
谁知，子玦只哼了声，就将箬笠扣在头上，转过身去。南柯莫名其妙，伸手就去扒拉子玦，却正好握住一枚冰冷的菱石。
“你自己看看。”
“……？唬谁呢你。”
半信半疑地，南柯松开五指，谁料暗石弹开，平铺成一页满是文字的面板。南柯没翻多久，就看得头大，干脆坐下来，一点点慢慢看。
子玦单睁开左眼，确认那篇文章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才转过身，趴在椅背上，看着她急躁地浏览着，嘴角的弧度也愈发上扬。
“所以，”南柯突然抬头，将正在偷笑的子玦抓了个现形，“这篇文章和现在无关吧。”
子玦笑容凝滞，南柯则是笑容愈发狰狞。
“死吧！”
“喂喂不至于吧！我就逗你一下！”
“至于！你这种行为非常恶劣！”
“源铭女士交给你的礼仪都给你吃了吗！直接上手！”
“对待你不需要礼仪！”
“我可是在帮你……啊痛！！！”
南柯追不上，竟是直接抄起面板丢他。可南柯力气并不大，掉在头上顶多让箬笠歪一下，纯属是子玦无中生有，无病呻吟。
但管用啊。
看，南柯就停下脚步了。
“啊，这个，你没事吧？”
见那还没长开身子的少年光子蹲了下来，虚弱地靠在椅背上，南柯也顾不了这么多，赶忙上前查看。
可南柯刚要揭开子玦的箬笠，一双手忽然捏住了她的面颊。
“……鹅（欸）？”
南柯被捏地发出了鹅叫。
子玦抬头，雪色的眼眸中倒映着那被搓圆捏扁了、却还呆呆的没反应过来的脸，噗嗤一声，笑开了。
“……*#?$”
顿时，南柯的双拳伴着含混不清的骂声，结实地落在子玦的肩上。他一手胡乱挡着，另一手却捂住面容，为那嚣张的笑意作了个虚假的遮挡。
“你还说你帮我……我看你就是想欺负我！”
南柯那瓜子脸被捏地有些红肿，她捂着面颊龇牙咧嘴，眼角因生理性的疼痛而泛着些许泪光。
见状，子玦立刻察觉大事不妙，不等她接着骂下去，就十分熟练地双掌合十，九十度鞠躬。
“我错了！”
因为还没有站起来的缘故，他看起来像极了磕头，给南柯吓到忘了自己要说啥。半晌，也只干巴巴憋出来一句。
“所以……你到底咋帮了我？”
倔姑娘。
箬笠下，子玦满额头黑线。
都这时候了，就问这？
不过他也只能顺着南柯的意思解释。
“你们花滑运动员不是要保持体型吗？这个糕点看上去十分精致，是因为添加了很多不健康的东西。如果吃太多，你的体型可能就保持不住了。”
子玦一本正经地胡诌，南柯从迷茫到怀疑，逐渐接近认可了。
结果，这时候，门口有光之子来了一句。
“不，子玦哥就是嫌南柯姐吃东西吵吧。”
南柯愣了愣，看了看倚靠着门的漓，又看了看子玦，逐渐浮现恍然大悟的神情。
“啊，不是，南柯，你怎么……”
“滚！”
南柯满脸嫌弃地起身后退，还顺势踹了他一脚。就在漓以为自己会看上一场幼稚的打斗时，南柯忽然向他跑来了。
“走，别理这个傻子。”
南柯牵起漓的手，就往外跑去。
“啊，可是……”
“别可是了，我今天内不想看到这个蠢东西。”
少女牵着幼崽，穿梭过一盏盏明灯，绕过暗银的回廊，飞跃过高高的门槛。
“我带你去玩！包你满意！”
天光大亮，柔和的金色光线包裹了全身；凛风扑来，吹散了奔跑的疲惫，只余一片飒爽。
漓望着天边那轮大太阳，缓缓吐出一口雾气。
算了。
反正接下来的这些麻烦事，就不是我该操心的了。
*
“这个……是什么。”
漓看着自己脚上的一双黑色鞋子，陷入了迷茫。
“啊，你没穿过系带鞋吗？”
漓懵懵地摇头，已经整装完毕的南柯无奈一笑，就轻飘飘地滑到漓面前。
少女轻盈单膝跪下，一身红斗篷也随之缓缓垂落。她提起拆散掉了的鞋带，穿进洞里后绷紧，绕指穿绳，轻轻松松就是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哇哦……姐姐好厉害。”
“这不算什么。”
南柯撑着膝盖站起身，就笑着向漓伸出了手。
“站起来试试？”
漓本来想着自己站起来的，但见南柯伸手，他也不好拒绝。可不试不知道，一试，漓差点摔地上。
南柯立刻托住了漓的双臂，扶他站稳，看着那双因受到惊吓而睁大的蔚蓝眼眸，忍了又忍，南柯才开口宽慰道：“别紧张，第一次尝试的都这样。”
“……姐姐想笑就笑好了。”
“没有，真的，很正常的。”
漓无语地看了南柯一眼，结果南柯笑得更欢了。
……真的只是不太适应而已。
至于吗。
“好了好了，墨，别想东想西的了。”
南柯提了漓一下，见他回神，才开始讲解。
“这个叫冰鞋，字面意思，专门用来滑冰的。”
“这里面的门道先不讲，我教你最基础的。”
“首先，双手分开，平举，保持住平衡。”
“啊，嗯……”
漓舒展开双臂，但立在薄薄刀刃上的腿还是有点打颤。
“别怕，墨，这个刀刃还是挺厚的。”南柯瞥了一眼漓的腿，就指引道，“双腿分开一点，重心降低一点。”
漓垂下眼眸，看着冰面，默默咽了下口水，就试着一点点分开双腿。
“太宽了。”
南柯将差点劈叉的漓抱起来。
“太窄了。”
南柯将歪向一边的漓拉回正轨。
“南，南柯姐……”
看着漓那软乎乎的脸上欲哭无泪的表情，南柯也是又想笑又想哭。
“你们别地的光之子，都和冰面相性这么差吗？”
漓抿着唇，低下了头。
“啊，不是的。”
见气氛都低迷了起来，南柯连忙蹲下，拉住漓的一双小手。
“我并没有指责的意思，但有些事，确实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可是漓似乎并没有被鼓舞到，反而是他蓬软白发上的呆毛蔫了下来，更加沮丧了。
额啊——起到反面作用了啊。
“那没办法了。”
抵在冰面上的膝盖抬起，纯白的冰鞋向后倒退，漓连忙抬头。逐着冰痕望去，漓正望见少女转过一个优美的弧度，立定于那起舞的石雕之前，纤长的双臂优雅揽起。
“看好了，墨！”
南柯的一双暗红的眸子明亮如火，蕴藏着无限纯粹的热爱。
“可别眨眼哦！”
少女单薄的身子稍稍倾斜，展开的双臂曲起，随着缓缓转过的两个半弧而舒展收拢。
忽然，她俯下了身。左腿向后划过半弧，在少许加速的滑动中，南柯的右脚离开了冰面，同仰起的头颅平行。
欣长的腿直抻着，修长的天鹅颈舒展着，明艳的纯红斗篷被夹在负于身后的双臂间，仿若为少女凭添一对火红的羽翼。
“喂，那个难道是……”
“嘘！安静点！”
不知不觉，整个滑冰场都安静了下来。原本享受运动的光之子退到了雪地上，路过的亦有驻足者。
漓并没有分心给周围，只紧紧注视着转过四周的南柯、轻快地滑到了中央。
南柯放下了右腿，却又向后曲起；她握住了脚腕与鞋尖，在稳定不变的转动中，她柔软却坚韧的右腿自脑后攀过头顶。
四周赫然开始响起掌声，南柯却倏忽放松，右腿游刃有余地曲盘着放下。
南柯的目光依旧是如此沉浸而专注，她蹲下身，抱住右脚夹于左膝下，埋下头颈，化身一片圆转的火红浮沫。
泡沫一戳即逝，光芒却永世流传。
光洁的冰面倒映着少女那舒展的身影，一道道划痕记录着她那优美的身姿。天地为那朴素的红衫渡上金光，尘世为那份执着的专注添砖加瓦。
南柯跳了起来。
双手于头顶交握，双腿叠交，飞速的旋转难以计数，待反应过来，她已开始了挑战的第二段。
快速的倒退中高举的双手收于胸前，迅捷的回摆中双手舒展旋于身侧，就在观众们为那份优雅与有力的并存沉迷之际，南柯却忽然一个旋身，回到了滑冰场中央。
而在她站定的瞬间，火红的斗篷顺着少女展开的双臂如幕布坠落。光芒洒落在她因喘气而微微起伏的胸膛肩颈上，南柯仰着头，她的笑容如此明媚。
当羽翼扇动，黯淡者亦能光辉至无生灵可及。
南柯完美地向所有光子诠释了这一点。
但她还额外向漓诠释了一点。
那就是，当羽翼垂下时，这并非是落幕，而是新的开始。
“怎么样，墨？”
恢复了平日欢脱的南柯双手背在身后，回转着停在了漓的面前。
见他没有回应，南柯眨了眨眼，弯下腰想要逗一逗他，结果漓忽然站了起来，握住了南柯的手。
“南柯姐，可以教我怎么滑吗。”
南柯看着因为又没站稳而直接跪在地上的漓，哭笑不得地蹲下，将漓抱了起来。
“我看你还是先站稳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