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自杀后不到一年,那个女人登堂入室。婚礼上,我闹了个天翻地覆,还把那个女人推到地上。”
“他们把我关到小黑屋,后来告诉我,她肚子里的宝宝没了。”
“第二天,外公和舅舅接走我,永远离开了那个家。”
“外公从前很宠妈妈,后来也把我宠上天。可是我还是吓个半死,没有一天不提醒自己,我杀死了一个宝宝。”
“你知道官司缠身那段时间,解燃眉之急的那笔钱怎么来的吗?”
“我去找陆勉德,就是我爸。陆勉德在欧洲谈生意,根本不愿意见我。也是,这些年他想把我认回去,我也不愿意见他。”
“钱是那个女人给的,她让我签了份协议,放弃陆勉德的遗产和家族事业继承权。”
“这些东西我本来就没兴趣,那个女人这样做,主要是想告诉我,我一辈子欠她的,我的名誉、荣耀、星途,都是欠她的。”
“星途。”
“为了这玩意,我反过来亏欠一个第三者。”
“如果真有羽毛什么的,早在我拿那笔钱的时候就脏了。”
陆野和盘托出这一切的时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语气没有一丝起伏,连一点点悲伤都听不出来。
夜色流淌在他眼睛里,形成幽深的波纹。
他一边说,一边拿碘酒给自己伤口消毒,擦药,还顺便从药盒里找出个退热贴,撕开给林栖贴上。
“睡吧。”他想了想又问,“你想听这些吗?”
林栖点头,终于知道了他这些年疯狂累积资本的原因,她记得是两亿,这只是明面上的价码。
“那笔钱还清了吗?”
“还清了,连本带利。”
可那也没能让自尊心好受一些。
“既然两清了,她为什么还要上门找你麻烦?”
“这个嘛……”
陆野自始至终没有看林栖,他一会儿弄药,一会儿翻手机,搜索“如何照顾发烧病人”,显得心不在焉。
搜出一大堆结果,仔细斟酌后,还是采用了最朴素的办法,他倒了一大杯热水给林栖,“喝完才跟你讲。”
林栖抱着杯子一口气喝完,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陆野继续说。
“那个女人越来越疯,受不了陆勉德在外风流,在家对她冷暴力,听说陆勉德还收回了部分儿子在公司的权利,她更慌了,以为是我告的密,让陆勉德知道她在外面养小白脸。”
“看我现在生意起来了嘛,她以为我打算踩她们母子一脚,风风光光回去报仇呢。”
“再加上,她那次流产以后,就再也没有怀上过孩子,新仇旧恨,都算在我头上。”
“我爸是不是挺厉害的?”陆野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不再被他爱的女人,非死即疯。”
林栖看到陆野身上的伤口,呲牙咧嘴蔓延在他白皙的脖颈和脸上,她笑不出来。
烧糊了的脑子无法将陆野讲述地故事凝成画面,唯一的画面是一个无助的小男孩,长成一个无助的大人,还不被他们放过。
她伸手贴在陆野的伤口附近,轻轻摩挲,目光温柔。
那痒到受不了的触感又钻上陆野心头。
“对不起,刚才吓到你了吧,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英勇。”
“那下次就自己出手,把她赶出去,”林栖说,“你不是那个小男孩了。”
她明白,叫保安的话,会把事情闹大,毕竟两个都是名人。
而且看样子,陆野也不爱在家安排保镖,举目望去,连个保姆都没有。
时至今日,那位太太还没有被爆出什么新闻,可见陆野手下留情到何种程度。
你女人打他,叫他赎罪,可她也害得一个五岁的孩子失去了母亲,为什么能够心安理得住在那房子里,没有一丁点愧疚?
陆野眼里划过一丝动容,喉头滚动了一下,将她的手按下,“痒。”
他的心无端地跳得飞快。
“我知道了,好,听你的。”
手还握在他手里,被林栖轻轻挣了一下,收了回去。
陆野垂眸看着她,她穿着自己的一套灰色常服,像小孩穿了大人的衣服,脸被烧得潮红,嘴唇更红,应该很烫。
“对不起,林栖,你小号里喜欢的人,只是在屏幕里装样子,他其实不堪得多。”
“带你去客房吧!”没等林栖回答,他很快地又说,“病人该睡觉了。”
“……刚才为什么没把我放客房?”林栖目光一顿,小声问道,“你背我上来吗?”
“不是。”陆野站起身来,伸了懒腰,“我抱你上来的。”
林栖瞳孔寸寸放大。
陆野若无其事地继续说:“怕你半夜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被吓死。开阔的空间可能会有安全感一点。”
“再加上这个。”他拎起三花小猫,后者很不耐烦地叫了一声,“你认识吧?”
林栖点头,“它叫什么名字?”
“花宝。”
林栖憋笑憋地腮帮子鼓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我以为你会起个酷一点的名字,比如说,姜沉的狗叫黑豹2.0。”
“它又不黑。”
陆野转了方向,将花宝的脸冲向自己,仔细瞅了瞅,后者的脸臭地跟屁股一样。
花宝一看就是被溺爱长大的,毛色润泽丰厚,看起来非常敦实,看人时,总用一种不屑而俾睨的姿态。
它一点都不给主人面子,挣扎着脱了身,翘着屁股走开了。
走没多远,又若无其事地溜达回来,仰躺在沙发上,一边假寐,一边斜眼偷看林栖。
林栖假装没发现,心想它真跟陆野描述地一模一样。
见陆野要去收拾客房,林栖起身阻止,“我还是睡这里好了,这沙发比我家的床还宽,很舒服。”
陆野没有勉强,打了个哈欠道:“随你。”
“我,可以洗个澡吗?”林栖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口。
退烧药药效发作,浑身发了一层汗,再加上淋湿的内衣裤还穿在里面,非常不舒服。
“当然可以。我去给你找套换洗衣服,不过只有男士的哦。”
“不用麻烦,就这套可以。”
“随你,”陆野溜达进一个房间,不一会儿,拎出一袋洗漱用品,“毛巾和牙刷都是新的,放心用。”
“谢谢。”
浴室一尘不染,依旧是黑白色调,跟样板间一样,林栖猜想,陆野平常应该是用卧室里的浴室。
出汗后,头疼便好了一些,热水冲完再擦干,比刚才舒服多了。
她围着浴巾吹好头发,对着衣裤琢磨了好久,最终还是将自己半干不干的内衣裤叠好藏进包里,光着套上陆野的灰色常服。
她将包挡在胸前,慢慢走出浴室,客厅的灯光已经被调暗,陆野人不在,应该是去里面睡了。
林栖钻进沙发上的薄被,拿手机给林逾报了个平安。
方才接受的信息一时无法完全消化,在脑子里来回翻腾,胡思乱想了不久,也就睡着了。
屋子静悄悄的,外面风雨方歇,月影摇晃。
过了很久,花宝迈着短腿走过来,睨一眼林栖,缓缓爬到她肚子上,蜷成一圈。
没舒服多久,一只手伸过来将它拎起。
“让她好生睡觉啦。”陆野将猫放到沙发另一角。
后者抗议似地“喵”了一声,靠着林栖的脚脖子睡了。
陆野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已经凉下去了,他放下心。
时针指向凌晨三点,陆野毫无睡意。
他已经失眠很久了,夜跑从十点推迟到十二点,凌晨一点,两点,四点……
夜归的上班族,昼伏夜出的特殊工作者,爱夜里出来玩的年轻人,清洁工,早点摊贩……都在无意中见证过大明星的失眠。
他戴着黑色口罩,没有人认得出来。
身旁的病人动了动,发出一声不舒服的呢喃,嘴唇微张着,感觉很渴的样子。
陆野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深吸一口气。
呢喃声断断续续组成句子,含糊不清。
陆野凑近一些想听清楚,小声道:“不要做噩梦啊。”
林栖嘴唇一张一合,一个名字呼之欲出,陆野心跳陡然提升。
然而听到的却是“爆炸卷”三个字。
陆野僵住,“什么鬼……”
对方的梦话一发不可收拾,用低沉威慑的语气说:“离陆野远一点。”
陆野:“……”
.
和暖的晨曦涌进公寓的落地窗,林栖醒来,眯眼享受着阳光,高烧产生的酸疼已经所剩无几,身体松快。
沙发软硬度始终,被子有股洁净的薄荷味香气,一切都让人舒服。
她将手伸出被子,愉快地伸了个懒腰。
伸到一半时,昨晚梦境中,那些碎片似的絮语猝不及防地钻进大脑。
她动作立时顿住,猛地坐起,陆野幽幽地从卧室溜达出来,“早啊。”
“早……”
没事,至少没人听到。
“你睡觉不乖啊。”对方轻轻松松就开大,“说一晚上梦话。”
林栖机械地仰起头看他,像发条坏掉的玩偶。
“你怎么听到的?”
“出来喝水听到的。”陆野摸摸鼻子。
“听到,什么了?”
依稀回忆起,梦里发泄似的骂了一整晚,她祈求老天,千万只是在梦里,不要真的骂出口。
陆野插兜坐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穿着一件浅灰色卫衣样式的家居服,许是刚洗过澡,带着水汽,头发半干,坐下来时,带来一股沐浴露的淡香。
“你说,陆野,我讨厌你……”
林栖如遭雷击。
可能这些天,确实经历了太多糟心事,心里郁结难消,在她烧糊了的脑袋里熬成一锅粥,争先恐后想找个出口。
她死不认账,“不可能,你哄我。”
陆野不管她,自顾自继续说。
“我讨厌你跟爆炸卷唱歌,我讨厌你养一堆网红歌手,音乐裁缝!讨厌你走下沉市场!”
“你真的有好好唱歌吗?你只是在煽动粉丝情绪。”
“爱你的人爱死你,但是等到他们祛魅,转过头来就会恨你。”
“陆野,你写不出好歌了,你被捧到高处,到处是虚情假意,没有真话,你只会运作,不会创作了!”
林栖瞳孔地震,负隅顽抗,“没人能说出这么连贯的梦话……”
“是不连贯,就不许我整合加工?”陆野看着她,眼神里的戏谑一点点消失。
“还有哇。”他这才说到重点。
林栖窘迫至极,很想时间倒流,烧死她算了。
“还有什么?”
“我讨厌你和林柚安合唱,最最最最最……你说了十八个最。”陆野掰着手指头数。
林栖想死。
“就那么讨厌吗?为什么?”
陆野眸色渐深,盯住她,声音低低的地,明知故问:“我听了一晚上恶评,至少回答我,这一条是为什么?”
林栖被盯得没地方藏,死死抓着身前的薄被,视线从他幽深的眸子下移到眼下,伤口没有贴创口贴,结了一条细小的痂,像滴暗红的泪痣。
她没有回答,而是将身体凑近,吻了那伤口一下。
实现了昨晚,那个不可言说的冲动。